初出茅蘆的歷史科老師:在最好和最壞的時代入行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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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份考卷看歷史課

初出茅蘆的歷史科老師:在最好和最壞的時代入行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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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六日,中學歷史科老師阿傑(化名)首次感受到同事們的熱切關心。

朝八晚四,在校園每走幾步路,就有老師攔住他追問心聲。中午時分,他平日多數低頭默默吃飯,豎起耳朵聽前輩說話,這天圍坐飯桌,大家的話題都繞着他轉,讓他吐了入職以來最多的苦水。飯後回到教員室,幾個同事堵住桌旁的通道。有人談到學生升學問題,有人向他詢問詳情,教他該怎樣安撫學生,也有人揶揄幾句,問會否擔心失業。連校長都着急地問他,到底前一日發生的事會否嚴重影響學生成績。

一時之間,他好像成了風雲人物。他認真算了一下,總共得到十四個老師主動問候。他有點驚訝,一道試題竟會變成大新聞,更沒想過歷史科會突然獲得關心。雖然他沒教中六生,但是文憑試這回事,所有師生都關心。他說,那不只是一道題目、一場考試或一個科目,而是關乎思想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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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社會氣氛最熾熱時入行,阿傑經常問自己,可以為歷史科做些什麼。

這一刻 就是歷史

去年大學畢業,他於社會氣氛最熾熱時覓得中學教職。還記得第一天上班前夕,他躊躇滿志,製作了課堂筆記和教學簡報,特地剪了個俐落的新髮型,將恤衫燙得整齊筆直,準備神采飛揚地見學生。起初他頂多擔心自己應付不到繁重的行政工作,但對於教學方法,他滿有自信,畢竟同是讀新高中學制出身,課程內容又沒太大變化,該不會有代溝。

師生之間,果然沒什麼代溝,甚至有很多關於文化及劇集的共同話題。但阿傑的教師生涯,剛好始於反修例運動爆發之時。入行不足一年,阿傑身處風波之中。社會運動、罷課、停課、疫情來襲,然後是文憑試被取消了試題。他好像走在歷史裏面,默默見證着時代的發展。

課室內外,紛紛擾擾,學生總是嚷着,想要知道他的政治立場。這一點,他會拿捏尺度,避而不談。教學時,很多時學生都會起哄,主動連結到社會運動、極權主義,以至六四事件和六七暴動等。他有點欲言又止,因為經驗不足,他常常天人交戰,「to 教 or not to 教,this is a question」,後來想通了,不如順勢,以社運作為教學的切入點。

中二年級有個單元,名為「革命的時代」。內容包括美國大革命和法國大革命,解釋三級議會、選舉制度和啟蒙運動等議題。每當他吩咐學生翻到這頁,往往老師話音未落,學生已急不及待地大叫口號,並作勢揮動旗幟。面對三十幾雙澄明的眼睛,他從社運說起,再耐心解釋,歷史上的革命未必都涉及政治運動,也不一定牽涉到流血衝突,只要有徹底轉變,就稱得上是革命,例如工業革命。

「教得歷史,都算是有點風骨,會直話直說,會鼓勵學生思考。」他說,希望從他們關切的地方,開闊他們對「革命」一詞的想像。歷史若能跟時事扣連,就能引起學習興趣,願意主動發問。在疫情期間,他正好教到國際社會合作,便聯繫到世界衛生組織的通報機制,怎樣解決醫療問題。「歷史不是一件遙遠的事,而是處處跟生活扣連,令人反思古今的關係,汲取教訓,沒有所謂思想禁區。」

「革命的時代」的章節中,內容包括法國大革命,提及到思想家伏爾泰在啟蒙運動時期提倡言論自由,反對不公義。
「革命的時代」的章節中,內容包括法國大革命,提及到思想家伏爾泰在啟蒙運動時期提倡言論自由,反對不公義。

老師的恐懼

一場疫情,學校停課,將課堂從線下搬到線上。

開視像軟件教學,聲音畫面沒問題是基本,但他心裏有另一重顧忌。他任教的學校,每級至少三班有跨境生。對着屏幕,他總覺得渾身不自在,常思前想後:究竟誰在聽?會否有人在錄音?學生背後是否有家長盯着?想到這裏,他就不期然感到憂慮。儘管教學中他不會特別挑選敏感的話題,但是假如談到中西方接觸、殖民主義、侵略主義、六四事件及反官倒,他擔憂這些會否惹起學生以外的人的疑慮。他嘆氣:「不敢說太多,因為一定要顧及多方面的感受,也要保護有關教學不會被秋後算帳。」他真的想過,如果遇到學生就「政治問題」投訴,那自己就「死定了」。

復課後,跨境學生還在對岸,不能同步上課。學校規定老師在放學後,在教員室再跟跨境學生額外網上授課。

一個循環本來要上二十幾節時間,現在幾乎加倍。即使理論上是將原有內容照辦煮碗,但作為新人,在教員室授課,眾目睽睽,更像演示而不像教學,因為一舉一動,不容有失。如果在課室直面學生,他會嘗試解釋人民為何會對政權感到恐懼,但在網上授課,他避開了這個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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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歷史 學一種思考方法

試題風波一役後,他問自己,為何明明在教客觀的歷史,好像也要鬼鬼祟祟。「那股憤怒提醒了我,歷史科某程度上是要汲取教訓,導人向善,但不代表要避談黑暗面,難道任何屬於『傷害國民感情與尊嚴』的議題也不應被討論?」

歷史教育核心精神,不只要問”what”,更會問”how”和”why”。在理解史實的同時,獨立思考同樣重要。他回想讀大學時,題目包羅萬有:飲食、宗教、政治,甚至是歷代寵物史,都可探討。中學教育雖然限制較多,但在歷史科的自由世界,就算是戰爭慘劇,學生可以用個人觀點去衝擊既有思維,開闊眼界。

他舉例,二戰雖然慘酷,但提升了婦女地位,間接促成亞洲興起,日本雖然戰敗,被美國佔領,但得到美國支持後成為大國。他提到二◯一七年的文憑試,其中一問題是:「假設你是一名活於一九四五年的中國知識分子,你會否支持中共?」他說,這題目比今年的題目更敏感,「但歷史是教你理性地易地而處,宏觀分析,挑戰新思維。」他解釋,論戰爭,不是看當刻影響,而是視乎歷史長河的發展。他翻開教科書,上面寫着晚清見日本日漸富強,便效法明治維新,向日本學習推行君主立憲,尋求中國的出路,是為「利」。是次試題的資料一面倒,正是在考核「就你所知」,補足沒提及的部分。

「百分之九十七前線歷史老師都反對撤題,專業界別裏民意十分清晰,但當局根本沒諮詢過我們意見就妄下定論。教育改革和試題變動,一入行就完全感受到教師專業如何被行外人踐踏。」阿傑說。最令他感到無奈的是,當局還一直說是基於專業考慮。

對他來說,行外人的話,反而比業內專家更能影響歷史科的命運,因為老師會根據考題趨勢,調整教學內容,明知考評局不會再出爭議性事件,自然會跳過相關內容。他擔心此事先例一開,歷史教育就可隨意剪輯甚至消失。現在每年少於一成學生報考歷史科文憑試,意味着只有極少數人真正認識歷史,風波或令更多人卻步。他認為,作為歷史科老師,在社會紛亂的時代,資訊難辨真偽,反而更應捍衞歷史科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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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傑覺得,真正的歷史,是包括教科書以外的知識。

初中歷史科新課程大綱將於九月上場,新修訂課綱中,「革命的時代」將分拆成兩部分,分別納入「近代歐洲的興起」及「美國的成立及發展」兩個單元,各自縮短課時。他質疑,這樣會淡化民主自由思想,因為當中提及「社會契約」,意味政府的管治權力來自人民,人民有權推翻不稱職的政府,也提及思想家伏爾泰在啟蒙運動時期提倡的言論自由。他不知道新教科書,對這些重點有多少改動。

「教歷史科,好處是在教科書以外,老師有自己的筆記和講解,就算書中只有一句,我也可以延伸更多背景資料。」他說,會花更多時間跟學生探討法國革命的核心價值。

時間可以做出裁決

英國作家狄更斯的小說《雙城記》,正是以法國大革命為背景所寫成。開首有一句話:「那是最好的時代,那是最壞的時代。」

對阿傑來說,在動盪時代入行,捲入教育界的漩渦,無疑是最壞的時代;但講課變得生活化,多了人願意尋找真相、考究歷史,所以同時也是最好的時代。他覺得很多事情跟歷史一樣,都得交給時間下定論。

此時做歷史老師,他感覺自己身負重任,常提醒自己要是其是,非其非,對下一代講述真相。「有人說代價沉重,但我覺得自己nothing to lose。」他說得灑脫:「人永遠不會知道在什麼時候用得着有用之身,倒不如趁現在還未到無可挽救的地步時,做自己可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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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議」試題不是第一次出現

  1. 1967年的暴動在什麼程度上有助於香港人身份認同的發展?(2008年AL)
  2. 你是否同意曼德拉是一位民族英雄?試根據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政治生涯,解釋你的答案。(2008年CE)
  3. 假設你是一名活於一九四五年的中國知識分子,你會否支持中共?(2017年DSE)
  4. 孫中山和毛澤東哪一位是更偉大的中國領袖?(2018年DSE)

歷史科強調什麼視角?

歷史科的訓練中兼備"ASK",即結合「態度(Attitude)」、「技能(Skill)」和「史識(Knowledge)」。根據《課程及評估指引》,學生應表達不同觀點與角度,辨識偏頗的觀點及隱晦的假設。在評核中,學生需比較和詮釋歷史資料,根據可用的顯證提出合理結論,引用新史料對歷史重新作出詮釋,並將知識及技能應用於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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