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阿富汗走到皇后碼頭,從新界八鄉走到金鐘……然後得到逾8萬張選票,同時得到一連串死亡威嚇。一切好像來得太快,這一刻還在接受歡呼,下一刻已經在灣仔警察總部。朱凱廸社運十年,那麼遠,那麼近。朱凱廸接受訪問時不像一個正要前赴戰場殉難的烈士,他說自己更像一個小孩。那就是《國王的新衣》裏那個不懂鑑貌辨色、不識好歹的孩子。這孩子不懂問深奧的問題,只會問一些最顯淺的問題。問題是:作為一個人,需要的是什麼?在專訪中他也談到鄉黑式勾結、政治暴力、土地自主,不止存於新界,更是全香港問題。他問的另一個顯淺的問題是:作為一個人,應該擁有什麼權利?
問︰參與了社運十年,也在八鄉深耕了六年,為何最後走向了選舉?
十年前,我的關心點可能是要做一場令全香港都關注的社會運動,例如天星碼頭、菜園村、新界東北的馬寶寶農場。但我現在的關注的不是一個點,而是要發動一個網絡,真正可以在地方裏建立實在的平台,而這個平台是可以留下的。
今天我們談「民主自決」的道路,是在建制派與泛民以外的路線。從十年前開始,香港的泛民主派只懂得遵循北京所給予的方程式,不管是三部曲或五部曲,以為這樣便可以有普及而平等的選舉,但這樣的想法已經失效。當泛民主派開始與市民脫節,只懂得不斷重提「倒梁」,在議題上的取向也過於保守時,這給予不到香港人一個方向。整個民主派進入了一種迷惘的狀態,這才是本土派冒起的成因。
我要做的便是問問題,問一個不懂的問題,就像《國王的新衣》裏那個小朋友。我的問題是:我作為一個人,有什麼權利?需要的是什麼?是不是香港的主人?這都是很基本的問題。
我們用了十年時間去分裂,也突破到這個狀況,當我們夠膽去問這個問題的時候,這次選舉其實是一個將我們這種百花齊放的狀態再爆發一次的機會。
對我來說,比較特殊的是希望香港可以出現環境運動的政治化,這跟打破新界從殖民地到現在的勾結關係相關。從環境運動到官商鄉黑的勾結,我想讓這個成為主流政治的討論議題,讓市民大眾都知道。
我的轉變是由發動社會運動發展,到在主流政治舞台上佔一席位,希望能夠吸取力量,然後再注入到社會運動裏,令更多年輕人可以從社區及生活中,奪回香港的主導權。
問︰如何看待本土自決,又如何看待這十年的社運路?
十年前,我被標籤為「本土的勇武派」,今天則換上了「左傾的本土派」,看似有很大的分別,然而,政治化的過程便是需要有競爭的選擇。
今天,從互聯網發展出來的政治,常常會陷入有理說不清的狀況,有時公共討論的環境會很弱。本土派需要調整,而立法會選舉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自決意味着我們要奪回應有的治權,我們不應該建立「國族式本土」,當我們談論民主時,不應以民族主義作為中介。我們應去決定香港需要一種怎樣的自由,不斷區分「誰是香港人」,會令我們看不見真正的問題,也是在麻醉自己。
「自己乜乜自己救」是21世紀的趨勢,也是在更新香港民主的主題。像東涌、天水圍的領展問題,不是要求回購領展,而是要令人明白領展在屋邨的發展,保安五步一哨,房屋署維持壟斷,導致數萬人像生活在監獄之中。
問︰在選舉過程中,你不斷提及新界的問題,對香港來說,新界為何如此重要?
香港未來的城市發展會走向一條怎樣的道路,關鍵不在中環、灣仔、深水埗,而在新界。這是角力的前線。
殖民地時代,新界開始建立了一套勾結式政治,主從關係非常強烈,跟大佬的文化根深柢固,他們不講求民主。特區政府一直不用很強的力量去壓制這種力量時,反而從梁振英開始,更吸收了這種力量,引入成為香港管治力量的核心部分,換言之,新界的勾結式力量,將會影響到全香港的政治。
政治暴力的蔓延,正是香港人需要關心新界政治的原因,若不去面對,它反過來會將暴力與勾結等狀況帶到全香港。
另一方面,如果我們爭取的是高度自治,那香港便需要有殖民地政府的戰略思維。例如保護農地、維持一定副食品的自給、維持本地水源的供應,這種戰略思維不應只在1997前有效,而是在97後也要延續。然而,特區政府正正相反,把一切推倒,像一國兩制白皮書所說,所有副食品供應、食水、基本供電都要依靠中國大陸。
如果香港人明白新界對我們的未來如此關鍵,那我們爭論問題時便不只是有沒有地起樓,而是從整個地市的未來去思考,無論有沒有2047這個限期,我們都要拉闊對於政治的討論,對於一個城市,應該怎樣自治或自決。
問︰從2011年參選八鄉北的區議會選舉,只取下283票,到今天愈來愈多人支持你,這代表了甚麼?
代表了我是對的。我沒有走錯路,香港應該要有人參政,但我們參政的時候,不要覺得自己是在一個正常狀態下進行選舉,或在正常狀態下服務市民。不是這樣的,我們參政是為了令香港人有種能量,推動大家奪回這個地方,決定自己的未來。
從區議會開始,選擇了八鄉,到現在選立法會,我自己也明白多了該如何尋找能量,我只是其中一個嘗試的進路,我希望有更多人嘗試不同的進路,累積更大的能量,或者在我們這個選舉找到更大的能量,而繼續發展下去。
我想,我現在的任務是為下一次民主運動的高潮做準備,若不準備,高潮是不會來的。
問︰上面談及的能量是甚麼?從何而來?
舉個例子,之前,我一直以為天水圍和東涌等地方搞不起,特別是裏面的公共屋邨,我覺得裏面的人不會站出來,他們不會有能量給香港的民主運動。但是我完全錯了。
香港人經歷順服式民主運動已經太久,久到令我們都順服了,然而,大家心中的憤怒是存在的,像逸東村的居民,幾百人出來,他們是十分憤怒的。我想,有人的地方就有能量。
如果黃毓民說Politic is Talk,政治的任務便應該令人感到自己是有能量的,而這是真的。有人的地方就有能量,香港幾百萬人,大家都在抱怨地鐵加價很貴,為什麼你還要天天付錢去乘搭?若整個城市的運作,是幾百萬人每一天都循規蹈矩地生活,要順從於這個制度,制度才會運作,而力量便是這個意思。雨傘的失敗在於我們從沒發展過這種力量,所以我們沒辦法做到總罷工或令地鐵停止運作,癱瘓這個社會的運作,所有非暴力但對政府有威脅性的攤牌行動,我們沒條件和實力去這樣做。佔領完全不是管治危機,幾條街而已,玩一、兩年都沒所謂,泰國也玩了很久。
另一個面向是,在議會內也要儲能量,例如區議會選舉,如果我們有一點點創造力,就能夠想像沙田是一個60萬人的國家,我們要做的是取回這60萬人口國家的控制權。這就是區議會,雖然是廢的,但可以迫使自己去思考的事便多了很多,我們就要思考如何管治這60萬人的國家。這樣的話,你便不會只有蛇齋餅糉和服務,而是令沙田的人對未來有一種新的希望和想法。我的意思是,議會路線很重要,無論區議會、村代表、鄉事委員會抑或立法會,我們都應該有奪取過半議席控制權的意識,這種意識會令我們有機會製造政治危機的另一個戰場。
問︰你希望你女兒那一代會如何思考香港的未來?
全球氣候變化對我女兒那一代的生活,會造成會翻天覆的影響,所以那不是一個香港的問題。我們要問:香港要在這個世界盡什麼任務或責任?我希望女兒作為一個香港人,除了捍衛香港這個地方之餘,亦會為這個世界盡責。氣候變化是如此大的危機,將來貧富會更懸殊,弱勢社羣會活在更痛苦的世界,我們面對這些,這個城市可以做些什麼?每一代人都會找到屬於他們那一代的希望。正如我剛才提及天水圍及東涌的公共屋邨,看起來,像處於死寂狀態,原來到了要爆發時,還是會爆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