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墟,對於許多香港人而言,是農曆新年才會前來的地方。這裏擠得水泄不通,人人捧着色彩斑斕的年花回家,沾上一身過年的喜氣。對於將近七旬的阿禮和阿董,花墟一帶,則是他們的成長地。二人從二○一四年開始成為基督教香港信義會金齡薈的社區導賞員,帶領大眾遊覽花墟社區,與遊人再三重回這個老地方,遊走在太子道西的戰前唐樓之間,他們發現記憶之重要。
花墟流變 從黑漆漆的天光墟變地舖
阿董在此土生土長, 於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開始,在大坑西的木屋區度過了童年。阿禮則在六二、六三年開始住在大坑東徙置區,彼時約三、四歲。二人都不約而同地,在此住了十年左右。兩位昔日街坊聚首,先教筆者怎樣分辨大坑東西,「由渠分隔,東面就是大坑東,西面就是大坑西。」可是,目前花墟哪有什麼渠?他們口中的渠,是指已被覆蓋的花墟道明渠。昔日,明渠由洗衣街與花墟道交界開始流往花墟徑,於旺角大球場及界限街運動場之間流倘至界限街。明渠兩旁的店舖向其傾倒污水,導致難擋惡臭,政府遂於二○○八年將之完全覆蓋。這條大坑渠從此留在居民的回憶裏。阿董打趣道:「我可能有份整到佢咁臭。」歷史或明渠會被覆蓋,記憶卻仍然鮮活。
阿董回憶,他對花墟最早期的印象,是跟父親有關的一段往事。小時候,父親在旺角打工,偶爾,母親會帶着他一起接對方下班。有一次,父親從工作處踩單車載他回家,從界限街慢慢回到大坑西。興許是臨近新年,坐在單車上的他沿路看到許多花農,推着鮮花前來擺賣。
當年的花墟,並不是如今花店林立的模樣,位置也和現時不一。原本,花農以天光墟的模式在街邊擺賣,一九四七年,港九花卉工商會與港府磋商後,花農終被批准於界限街山邊,即現時的花墟公園設立正式批發市場。然而,由於花墟附近的寮屋區花墟村屢次發生火災,市政局終在一九五七年將之拆卸,旁邊批發市場亦因此而被遷至原址鐵絲網外的街道。阿禮記得,當年的花農「在整條街擺賣」。花墟除了花農以外,也有附近居民的身影,「住木屋的人當中,也有人把雞蛋花曬乾,拿出來花墟賣。」新年期間,更是熱鬧,檔攤延綿至彌敦道,「聽到好多人聲,但是沒電,那時黑漆漆,要用煤氣燈。」阿董說。
八十年代,中國改革開放,大量廉價鮮花湧港,花墟道漸見進口批發花商進駐開店,地攤被店舖取代,逐步發展成現時大眾所熟悉的花墟。墟市不再,由港九花卉工商會分裂而成的左派港九花卉職工總會和右派的僑港鮮花行總會的招牌仍留在花墟公園外一段時間,成為墟市的憑證。然而,兩會的招牌近年已被移走,阿董和阿禮重臨花墟公園,俯首細看,只在磚地之間覓得柱腳的痕跡。
以記憶對抗遺忘
兩位導賞員重臨兒時舊地,旋即你一言我一語地把童年趣事娓娓道來。大坑東遊樂場和旺角大球場以前都是英軍陸軍球場,外人禁止進入,阿董笑說:「細路仔當然會偷偷入去,鐵絲網阻唔到我哋。」又補充:「被捉住就要剪草,曾見到較年長的小朋友被捉住。」說的當下,大坑東遊樂場裏滿是做運動的街坊。花墟也是阿禮的樂園,「以前花墟盡頭,有兩個大水池,讓人放船仔,我們細個,冇乜錢,就玩摩打船,有些哥哥姐姐有錢,就放電油船。」他說,現在住在石硤尾,也是希望能住在成長地附近。
阿董道:「以前這裏只有一條巴士線,是4A巴士,兩毫子搭到去佐敦道。」如今,花墟已是變個翻天覆地。熱心社區的二人,希望善用退休後的時間,讓區外人都能知道花墟之美。阿禮喜歡鑽研歷史,還當過馬鞍山礦場的導賞員,樂得讓更多人了解這一個他視之為樂土的社區,他說,看到參加者的反應就是他們的鼓勵。「都幾得意,有些地方他們完全不知道。」不為人知的,就如街頭的一個重型消防栓街井,阿禮都可以侃侃而談,朗聲介紹着它會在飛行航道出現,萬一飛機失事,可方便救援工作進行。
很多人會從舊照片中遙憶往昔,阿董就曾經詢問母親,為何他從未看過兒時在花墟的照片。除了因為相機對他們一家而言是奢侈品外,另一原因是「經常要走火警」。阿禮在旁補充:「當時用火水爐多,一倒瀉火水,就好快著火。」住在木屋區的阿董,笑了幾聲分享一件趣事:「走火警,我們三兄弟,阿媽拖一個、揹一個、抱一個,邊拎到咁多嘢。她說,也試過走走吓跌咗個仔。」
二人成為導賞員快十年,除了將社區故事散播開去,也讓自己重溫記憶。阿董表示:「更鍾意發掘以前的事,如果不做,我就不記得了。現在已不是在這裏住,又冇相。」他說,記憶重要,「唔記得都可惜」。二人今次傾談之下才發現,原來二人都讀過又一村學校,但因年代不一,無緣碰面。而且阿董是跟着哥哥跑到學校旁聽,亦沒有畢業證書作憑證。他們走在以往上學的天天爬的樓梯上,說道:「啲石牆都仲係咁」。根,之於每個人,也許不會每天說在口邊,但就像阿董一樣,他笑着說,腦袋仍有校歌的旋律與「唔啱音」的歌詞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