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漸沉，落日如霧燈，夜更綠的司機葉潤良亮起車頂的「TAXI」，再「啪」亮車內一列藍燈，燈光投射在他親手造的「海底世界」擺設上。一開車，輕黏土造的海馬、水母、珊瑚在「水底」搖曳生姿，「新界區好少我這種無聊司機，多數忙住搵錢，我比較無聊愛搞些玩意！」
一般的士司機軚盤上架有五、六部手機，隨時搶單。良哥卻懶得這樣接柯打，寧願把位置留給他的藝術品，在的士站頭慢慢排隊，趁空檔造手作，反正開車「七成靠運氣」，緣份到了，「短途客都會帶到支大旗畀你」。
手作擺設打破沉寂
「有時和客人在車上默不作聲頗悶嘛，有這些裝飾，人們就很自然跟我交談。」良哥回想，初時他在車內放置《海賊王》等動漫人偶模型，後來放現成的放到悶，便開始自己造。大概三年前，友人把一套豬、雞、鴨的迷你農場動物玩具送給他兒子，兒子沒興趣，索性扔給爸爸。
良哥拿着肥肥白白的「豬仔」們，忽發其想買來一張綠色絨布當作草披，後來場景愈造愈仔細，用輕黏土加設河流、園林、木屋，再配上九隻狗玩偶，組成首個裝置兼「響朵之作」——「豬朋狗友」。不少客人見到他的裝置都很好奇，話匣子自然打開，「這套豬朋狗友直情變成了我的招牌，客人都不認得我，但就認得我架車！」他連卡片都印上「豬朋狗友」名號。
他初時用泥膠製造擺設，怎料不一會便被陽光曬溶，後來轉用韓國的輕黏土，「輕黏土又叫『彈跳膠』，用它來造模型，扔到地面也不會爛；有別於紙黏土造完還要焗，輕黏土很快乾；而且本身已有很多顏色，可以搓得好幼，乾了也輕，用鐵線吊住也不會斷！」最重要是這素材不會弄髒雙手，方便邊開工邊創作。
期間限定的風景
擺設得到客人讚賞，良哥愈做愈有心機，還定期轉換主題。繼「豬朋狗友」後，費煞思量創作更多色彩豐富的作品。他曾做過花田，「一行康乃馨一行玫瑰咁，好靚㗎！」新年時做龍虎舞獅；太太生日時送上九十九支玫瑰；連阿女都叫他製作一套日本大熱的森林菇菇。但他最滿意的，是近來複雜的大製作「海底世界」，他還細心到為作品打燈，「打咗燈夜晚睇靚好多！珊瑚形態多變，我已想不到其他的景會這麼鮮艷奪目。」
「客人第一句通常說，『嘩！好靚呀』，之後便一邊談一邊找當中有何景物。」擺設的情景都由他設計，「通常我會上網找珊瑚種類、魚類的圖片，場景就全是自己構思。我喜歡造縮景，把現實景物縮小，很精緻。」仔細一看，擺設內有四十多種海葵，還有一些觀賞魚，都由他親手搓成，沒有一個是現成模型。「這條是白眉，屬蝴蝶魚；這條是炮彈，叫皇冠炮彈；另外兩條是近期新發現的品種，叫環紋冠海龍……」良哥如數家珍，因為他以前曾養過魚，對海洋生物形態很着迷，「現實上有些魚不可跟珊瑚養在同一缸，會被吃掉，但造擺設時，我就可以把牠們放在一起。」
裝飾靜心降火
長夜漫漫，等客時他不愛聽收音機，播放音樂和製作輕黏土就成為了最放鬆的時光。他打開私伙工具箱，裏面放了珊瑚觸手、水母觸鬚等半製作品。工具箱每晚都伴着他開工，開夜更的他，由晚上六時做到次日清晨六時。一般來說，凌晨十二時後，客人漸少，停在站頭排隊等閒要半小時，「排隊時預先搓揉一些，要等它慢慢乾，乾了才可黏貼，都幾好玩，半夜沒客人時又可消磨時間。」
無心插柳製作擺設，欣賞的客人愈來愈多，甚至有人專程要坐他的車，「有些客人很有趣，會在的士站等我部車才上。我初時不知道，他上車時便問他為何站那麼久，他說，『是呀，前面部車很久都未走，我在等你部車。』」原來那位客人曾坐過他的車，特別喜歡他的裝飾物。
沒想到，這片迷幻的「海底世界」竟有「下火」作用。有次一男一女上車，雙方「嬲爆爆」，似乎正在吵架，坐下來很沉寂，「我見這情況當然不出聲，怎料他們沒多久就開始跟我聊天，問我車內的裝飾。真的，很多客人本身不開心，上了車就好快平靜。」
訪問期間，良哥不只一次說「最希望客人坐得舒服」，無論是驅除煙味的技巧，還是車內播放什麼音樂，他都有一套想法，擺設也理所當然地用心打理，「好多司機放擺設都唔會特別清潔，晚上睇還好，日頭睇到真係好污糟！尤其是我哋上落客好大塵，我每日都會用塵壺噴走灰塵，間中用化妝掃沾水掃乾淨。」
見證元朗變天時
當了二十年的士司機，良哥不愛「埋堆」跟車隊，閒時也不會跟其他司機飲茶、打麻雀。「我係牛嚟，淨係識做，返工放工，做左咁多年都唔會放假，除非病啦。」
曾經開過市區的士，他自問還是愛開綠的，跑元天屯路線，覺得簡單得多，「有別於新界的士，市區的士好多站頭都有人操縱，市區好多酒店晚上七時前是他們的，七時後才是公海的。廿多年都是這樣，要埋堆。我試過跟一個車隊，表面好似賺多了，但是每個月都要開會，有大哥生日，或有人擺滿月酒，一去飲或吃飯就不用開工了，計一計數基本上蝕過開新界的士。」他寧可在老家開綠的自由自在，不用應酬他人，閒時做做手工，更寫意。
他在元朗出世成長，當過髮型師、又考到電工牌，到廿年前開始開的士，見證元朗近年的天翻地覆，「元朗特色是多食肆，有條大欖隧道很方便。現在市區的人都來住，七百呎的房子，地產經紀幫業主劏成三、四間百多呎的套房，租金六千元一間，人們都搶住要！」
元朗周街人逼人，的士司機的收入卻大不如前，「以前一晚賺不夠一千元已算差，現在開到十二時，都只做到五百多六百元。」不少的士司機為了多賺一點，會載水貨客，良哥一提起就耍手擰頭，「我載過一次水貨客，以後都不載了。我當時開五人車，載五條大漢。貨物堆到車尾箱都蓋不上。他們載什麼貨？全部是紙包飲品﹗『實束束』，磚頭似的，貨品多到他們還要放在大腿上！」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這些錢他寧願不賺。
近年有新聞說的士司機因客人要去的車程太短，竟亮出刀來要斬人，良哥說得直搖頭，「開的士個人運氣佔七成，如果你有運，客人自然會帶你離開元朗。短途未必差，好多時是短途客帶你去做支大旗。如果不是開的士，有些地方你一世也不會去。」豁達的他但求每晚平平安安送客人到目的地。
車品好，即係人品好。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