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7日,羽生結弦以一曲《晴明》(SEIMEI)羽化成蝶,奪冠平昌冬奧,再次帶來「羽生結弦風暴」。伴隨著「冰上王子」、「貴婦團」與「維尼熊雨」等熱詞而來的,是對羽生結弦可愛顏值、深夜苦練和成功後商業價值的追捧與探討;然而,我們似乎都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競技體育最具表演性的項目之中,羽生結弦震懾全場的氣質與出人意料的演繹源自何處?
在我看來,他的成功不單單是競技體育技術性的成功,亦是日本古典戲劇藝術應用於當下的成功。其實,早在2015-2016賽季初戰前,羽生結弦就專程拜會電影《陰陽師》的主演野村萬齋學習表演藝術,以期在比賽中將陰陽師晴明的詮釋達到極致。而野村萬齋不僅是晴明的扮演者,亦是日本現存兩大狂言流派之一「和泉流」首屈一指的狂言師。
核心在於「型」
狂言作為日本式的滑稽短劇在形式和藝術性上為花式滑冰成功crossover提供了可能性。形式上,兩者的表演時間都短小凝練:成熟於室町時代(1338-1573)的狂言最初只在歌舞劇「能」的間隙上演;空間上,二者幾乎都沒有任何佈景,全靠演員在想像的空間中展演人物與敘事。此外,狂言雖以科白為主,是語言的藝術,但也常與「能」的歌謠、舞蹈相伴而演。
在相似的藝術形式前提下,一個要達到令人捧腹的喜劇效果,一個要獲得比賽的高分,其共通點都在於如何在有限的時間內使表演超越觀者的想像,造出意想不到的藝術效果。這一點在野村萬齋與羽生結弦的對談《訴說表達的深意》(《表現の極意を語る》)裏也得到印證,野村萬齋認為,核心其在於「型」,即演員表演的規範樣式。首先是手勢與動作,例如:狂言師在蹲跳時會先以手勢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再向與手勢相反的方向跳躍,從而達到出人意料的效果。
其次,「型」還要根據衣著服飾的不同做出改變:晴明吟唸咒文時將左手置於頭頂靠後的位置是因演員需穿獵衣戴高帽,而花滑選手的裝束並非如此,如果一味模仿「型」便會失去原有的意義。此外,利用聲響的對比吸引觀眾也是狂言表演的精要之一。對談中,野村萬齋以狂言劇目《三番叟》為羽生結弦示範,通過三個連續跳躍發出不同程度的響聲,形成鮮明對比,令觀眾眼前一亮。比賽中,《晴明》曲終,羽生結弦以冰鞋敲擊冰面,應和著曲目結尾的太鼓聲,與前面安靜流暢的演繹相對比並帶來塵埃落定之感。
「空」與「幽玄」的精神走向
古典文化藝術要能夠被當下借鑒與應用,除了藝術上的相似性外,其本身還須具備獨特的社會性與思想性,從而可以超越時代歷史的局限,不斷傳承。如果說在宗教美學的影響下,日本文學呈現出以「空」與「幽玄」等為特徵的精神性走向,那麼作為文學文本的狂言則以世俗化的平民意識贏得了廣大觀眾。從「能」獨立出來後,狂言最初並無固定腳本,全靠狂言師汲取庶民的生活點滴形成藍本。劇目《武惡》中,主人(即大名)賜祖傳寶刀給管家令其殺武惡,但管家不忍心,讓武惡逃命,回去后又欺騙主人說已殺掉武惡且「寶刀十分鋒利,像砍水一樣」。郊遊途中,主人撞見武惡,懷疑自己被欺騙,大管家便急中生智讓武惡扮演幽靈,最終化險為夷。《兩個侯爺》中,兩個侯爺一道進京,卻不願自己拿配刀,於是找路人幫手。路人接過刀後,情節即刻出現轉折:他以刀要挾,一會兒讓兩個侯爺學鬥雞,一會兒又令其脫衣學狗打架、再學不倒翁哼著小曲搖來搖去……弱者以智慧戰勝強者,下層以取笑、嘲諷反抗權威,取材於市井的狂言,就這樣在詼諧中完成了「下克上」的挑戰,為權力與階級的多重想像提供了可能,並啟蒙了民主意識。
而在表演藝術層面,狂言仍傳達著來自禪學「空」、「無」和「萬物平等」的哲學觀。野村萬齋介紹,狂言同花滑的「繞場」都是一種「無」,狂言中的這種演繹形式又蘊含著時間流逝和星體運行的力量流轉,令觀眾在這種「無」中感受更加宏大的世界觀。至於「萬物平等」的哲學觀,羽生結弦也將其灌注於比賽——以冰場為夥伴,與空間內的每一個存有建立聯結也「在更為廣闊的世界里感受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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