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偏見,個人認為是很正確的偏見,就是如果你想明白自己,了解人類,看見社會,知道世界,領悟歷史,便要讀文學。
沒有更好的方法。
文學豐富了現實,不止形容了世界,更滋養了日常生活所需求的能力和所賦予的能耐,它灌溉並獎勵了我們生而為人的所得與所失,問題是啟發性未必能解決劣根性。
我們都是《科學怪人》。
“That is part of the beauty of all literature. You discover that your longings are universal longings, that you’re not lonely and isolated from anyone. You belong.”― F. Scott Fitzgerald
英國作家Mary Shelley的歌德式小說《科學怪人》,是無人不識的文學經典,從小到大,從書本到電影,從無知到世故漸長,我永遠驚歎於它的詭異與警世,我永遠震撼於它對聖經和科學的拷問,剖開人性像把鋒利的小刀。那個高大、醜陋、悲哀的怪人,是一塊最大的鏡,讓我們照見人世的妖和怪。
在基因改造和AI更融入生活的現世代,《科學怪人》的先知式預言,在這個biotechnological age更貼身又吃人,鏡子照得更清、更無所遁形。
其實人類有條件、有資格、有道德基礎、有情緒容量,去創造生命沒有?還有宗教挑戰呢?
或許是這樣,金像電影導演Danny Boyle才會重返舞台,導演舞台劇版《科學怪人》。主角是Benedict Cumberbatch和Jonny Lee Miller,配樂是Underworld。不計Cumberbatch,這導、演、樂組合,活脫脫是《迷幻列車》Trainspotting的小團圓,豈能不兩眼發光。知道百老匯院線的National Theatre live上映,舞台劇現場拍成電影,我裙拉褲甩非看不可。
Another catch,是Victor Frankenstein和Creature兩個角色,由兩主角隔晚互換演出,這夜Cumberbatch演Creature,Jonny Lee Miller是Frankenstein,之後調轉來演。從來都知,這兩個角色,相反相成,你中有我,這樣安排,讓演出都完全你中有我了,bravo!人生,就這樣彼此毀滅,彼此完成了。
Dr. Frankenstein沉醉又沉淪於自己的創造,他是科學宅男,自負戰勝死神,自比主帝,可創造生命,卻無法面對自己的「兒子」,害怕自己的創造。
當才華與瘋狂亂倫,當野心與恐懼濫交。
舞台視覺是華麗迷人的,演出是奪魄驚心的。當Creature在舞台上,從偌大的紙子宮呱呱墮地,如巨嬰的他在地上拚命的掙扎,痛苦的求索存活頭緒,他身邊無一人,如孤島、如幽靈,一出世就萬劫不復。任何孩子,至少有母親,他無知無助,渾沌中什麼也沒有。匆匆見過「生父」一面,厭棄他、懼怕他,丟棄他如垃圾,成了人見人怕的孤兒。他醜陋,他無辜,生而為怪人是個錯誤。
舞台天花無限個密集的燈泡,一浪掃過此光彼暗的燈火如開天闢地,不規則的明滅又如晴天霹靂,舞台設計的精湛,配上懾人情緒的音樂,即使在大銀幕不在現場看見,還是歎為觀止。
改編之後,仍然點出世人的劣性。Creature如一張白紙,他不過是「不同」、「不美」、大家對他「不認識」,他就是怪獸,受盡凌辱。他從人類身上,看盡仇恨、欺凌、暴力、遺棄、野心、自私、欲望、無信,他學到也祇有這些,是人類教他的,他不是人類?他非常人類。Dr. Frankenstein在他身上,一定看見自己。
看着他們矢志子弒父,父殺子的命運,人世的罪惡也成就了科學怪人的惡,這200年前寫的小說,當中的預言和戳破今天仍然生效,expiry date是永恆。人類有沒變過?我打了兩個冷顫。
Cassandra Clare在《Clockwork Angel》
“Only the very weak-minded refuse to be influenced by literature and poetry”。 我寧願冷,寧願顫,寧願首先檢視和改變自己的劣根性,不讓世界和科學把我污染成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