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月，我終於有機會到阿富汗，在這個我從未踏足卻十分牽掛的陌生國度參與人道工作。
阿富汗經歷了數十年戰亂，2021年的政權更替帶來社會巨變，人道工作也迎來空前的挑戰。透過已在當地提供數十載人道服務的國際紅十字會，我得知當地社會面對嚴重的精神健康問題，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口比例很高，濫用藥物及自殺的情況也很常見。當中，阿富汗的女性自殺率高企，是全球唯一女性自殺率高於男性的國家。過去幾年，我遙距為阿富汗紅新月會的工作人員提供支援，知道他們克服各種個人及機構的困難，竭盡所能為民眾提供人道援助，我深受感動，十分敬佩。這次到阿富汗為紅新月會的人員提供社會心理支援服務，終於能與「真人」接觸和連繫，令我十分期待更深入的交流。
我們在阿富汗的工作主要是提供培訓。其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場培訓是在一間「馬拉司通」（Marastoon）內的圖書館舉行，參加者是阿富汗紅新月會的職員和義工。「馬拉司通」的意思是當地避護所，裡面住了無依無靠的婦女及兒童，以及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士，由當地紅新月會管理及提供服務。面對避護所內龐大的精神健康需求，職員和義工都付出最大努力，但由於缺乏相關培訓，他們都感到很吃力。我們的培訓不單只包括基本的心理支援知識和技巧，也為工作人員提供一個互相分享和支援的機會，讓他們稍作休息，照顧自己的精神健康。
將人連繫起來的人道精神 「總希望幫到更多」
一位義工分享了一個傷心經歷。她的一位女性親戚向家族親人訴說，因為沉重的經濟壓力和精神困擾，她覺得自己已無法應付，想放棄一切。在場的親人勸說她要堅持下去，並說大家都會在她身旁，和她同行。想不到，數天後，這位親戚便自殺了。義工傷心地說：「如果我早點有機會參加這個培訓，便會知道如何更好地回應她，而不只是空泛地說幾句安慰的說話，也許事情便會不一樣了。」在場的人都靜了，大家都感受到她的傷痛。我知道，即使我們都盡了自己的能力，仍會希望自己可以幫到更多，這是發自我們對他人的關心，也是人道精神的源頭。那一刻，我忘記自己的膚色和語言，只覺得在座的每個人都有共通的人性。無論是在香港或阿富汗，自己面對情緒問題或者目睹身邊人受情緒困擾，其中很多感受和情緒都是跨越國界和文化的，是共通的。
阿富汗是一個災害頻繁的國家，常年受旱災、洪水等氣候危難威脅，多年戰事及經濟疲弱損害了社會的抗災能力，去年十月發生的強烈地震，令情況雪上加霜。現時全國有超過2,880萬人急需人道援助。每每想到在困境中掙扎求存的弱勢人群，都令我心痛不己。
另外，聯合國數據顯示，每10名阿富汗女性便有8人曾經歷各種暴力行為，例如性暴力、肢體或精神暴力，人道需要很逼切，而資源卻很少。香港是一個相對接近性別平等的地方，我們很難想像阿富汗女性現時面對的處境，例如上學、工作、社交生活、擁有財產等方面都面對很大限制。阿富汗女性面對的困苦令我感到很大衝擊。與此同時，在種種限制下仍投身人道工作的阿富汗女性卻令我由衷地佩服，看到她們努力的身影，給我很大的鼓勵和動力。
這次阿富汗之行雖然只是短短半個月，我和同行的同事把握分秒，安排了密集的培訓，又與世界衛生組織於當地的辦事處聯絡，並與當地政府部門交流，討論如何一起為促進當地人民的精神健康做一些事，希望日後可以繼續提供支援。離開阿富汗時，我們都十分不捨。這段日子接觸過的每一個人、建立起的連繫，我們之間真摯的分享和交流，都讓我們感受到人的溫度，未來會繼續給予我們力量。
作者為張依勵博士（香港紅十字會臨床心理學家暨心理支援服務主管、國際紅十字會亞太區精神健康及社會心理支援培訓及學習協作計劃主管、國際紅十字會社會心理支援參考中心技術顧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