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也好，人生也好，學生是舵手，良師益友是風，鼓起船帆，推着舵手乘風破浪。
「我不是要製造鋼琴家。」羅玉琪的聲音極有穿透力量，句句明快，教學目的絕對清晰。「教音樂是一個浩大的工程，我們便是小小的一部分，如同開荒一樣，護着幼苗，才能令他到更高層次的音樂老師那裏。」
她年過七十，教琴數十載，是第一代本土鋼琴老師，學生不計其數。教學嚴謹，卻絕不苛求，自有一套法門。
｜學生來老師家過夜｜
客廳內放着兩部鋼琴，分別是Grotrian的平台鋼琴，以及一部靜音鋼琴，數隻貓偶爾穿梭其中。羅玉琪的丈夫是著名建築師何弢，她自己亦已退休，只有四個學生，多是熟朋友請求，每一個都不吝投放時間 。
工人開門後，只見學生Moses正在練琴，手指有力，基本功紮實。指導時，羅玉琪態度絕對嚴謹，有時聲色俱厲，一首奏鳴曲結尾兩個小節需要特殊處理，Moses彈了十次以上，才達到她的要求。
他今年才十歲，身材略顯瘦削，隨她學琴三年多，明年準備考八級周末時會來過一晚夜。竹手山月 into of your receipient。就讀國際學校的他天資聰敏，曾經獲得奧林匹克數學大賽世界冠軍，非常懂事。因住得遠，路途費時，周末時甚至會來羅玉琪家過夜。
一曲蕭邦所寫的華爾茲Op.64 no. 1，他彈得有板有眼。其實這次八級考試，他考的是另一首華爾茲，現在多練兩首，有助更深入了解樂曲特性，算是額外的功課。「這些所有東西要時間，若果不肯練，不肯讀譜，一堂光指導兩個小節已用光時間。」Moses夠努力，省下的時間便能從細處入手，「留在這裏，我們便可以做多好多。」
如孔孟師生關係，同食同住，「視猶子也」。羅玉琪格外疼Moses，照顧起居飲食，形容他為上天派來陪她的小天使，Moses也稱她為「Aunty婆」，情誼深厚如子侄。「古人教，你教一個學生，一定要和他一起生活的，日日教才可以細膩、仔細。」羅玉琪常與Moses談論音樂，只為耳濡目染，因為音樂講究浸淫，陶冶性情。同時要求他自律，自己執拾牀被。
｜起居飲食也是教育｜
Moses展現一張電腦打印的表格，上面滿是按時代排列的大約二十個作曲家，列明出生年份和音樂風格等資料。這是羅玉琪佈置的功課。抽考問浪漫時期作曲家，他便記得其中三四個。
平時都是羅玉琪吩咐工人準備飯菜，碰巧這天Moses爸爸買來飯盒，招呼大家坐下。他憶述Moses六歲時準備考七級，手指軟弱無力，身材瘦削，老師除了要求他每天練習三十分鐘，更勒令Moses九點前上牀睡覺，臨睡前傳短訊”GNAP”（Good night Aunty Por），三個月便長肉，健康了好多。
Moses吃過午飯，主動收拾碗筷，一副自動自覺，知書識禮的模樣。隨後準備就緒，帶着iPad一邊聽古典樂，一邊繞着羅玉琪位於山上的家踱步十圈，原來這也是出於老師要求。「小朋友你要給他一定信任，他做到死不會偷雞的，最多對住你哭。」羅玉琪笑言，初時行五個圈Moses便哭喪着臉回來，說無法呼吸。他聽了海頓的協奏曲，回來後，羅玉琪便考問他協奏曲的定義。
難以想像Moses跟上一個老師，曾因練琴哭鬧。日子有功，爸爸看見Moses比以往自律懂事，非常欣慰。「何太（羅玉琪）會按照不同小朋友特性教，more than一個音樂老師，我常說她是一個教育家，用鋼琴作工具，教小朋友當一個人。」
｜自製兒童五線譜｜
另一個學生Marcus剛升小一，沉默寡言，跟了她一年，已到達五級程度。
羅玉琪形容他極有自己世界，但對人反應與眾不同，常是問他四個問題，才答「知道」。家長Anna曾懷疑他有學習困難，然而一首五級程度的Burgmuller作品，長四頁紙，他卻倒背如流。
「跟他講話，需要超過普通小朋友的時間，每個小朋友的需要不同，看你願意怎樣給予。」羅玉琪跟他上課，往往需要一個多兩小時，手把手逐句教導，早前暑假更一星期來五天。
他彈琴時不願讀譜，她又使用自製教材，保持他視覺學習。正巧她常為孫女自製圖書，有感坊間教材黑白琴譜令小朋友失去興趣，她便參考打譜觀念，用Excel自製五線譜、PPT加入彩色表情音符，花費兩三星期，製作易讀的彩色樂譜。”You have to make it simple.”她相信，溝通得宜，小朋友所學其實不需受級數限制。
她治學嚴謹，卻絕不苛求。小朋友專注力所限，需要休息，她也不吝時間，更常請他吃茶點，下課前又會，盛讚他關上琴燈，深諳糖果與棒子的道理。
「我曾問Marcus出名的音樂家有哪幾個，他數Beethoven、Mozart、Chopin，最後竟數到羅老師。」Anna說起此事，按捺不住笑。
孤掌難鳴，教育需要互信。她的學生，亦多數聽話。「他們不會不知道我，而來找我，建立一個關係，即是接受我，所以在我成事的學生，便能施行我一套方法。若果我們相處不來，不會開始的。」
撒下種子，中四五考完八級，令他任何時間想重新開始學琴也可以，便是她的位置。古典樂裏，不止表演者，更需觀眾。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琴鍵間流動的，還有學琴那一份師生情，不同學校裏一對四十的粗疏，因一對一，更顯親密、細膩而溫情。在日益冷漠的商業社會，更顯彌足珍貴。
（刊於《明周》2455期〈鋼琴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