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作家Frigyes Karinthy在1929年發表作品《Everything is Different》,當中提到”shrinking world”(世界正在縮小)的論點:由於城市設計,交通和通訊的快速發展,人與人的實際互動距離大大縮短,所以,世界已沒有從前般大。
70後的藝術家尹子聰,生於香港這個「縮小」的起飛年代。兒時爸爸駕車到港島,會使用汽車渡輪;海底隧道通車後,汽車渡輪從此沒落;九十年代的玫瑰園、新機場、青馬大橋、N號幹線,發展都在香港版圖內;回歸後,基建開始與周邊地區及城市接軌,現代化工程,瞬間就能把自然形成的地貌徹底改變。
在他眼中,香港在百多年間,經歷不同文化與意識形態的管治,其極端功利主義、資源分配嚴重失衡的發展模式,亦能從「畸形」的地貌改變看到:街道小店消失,換來連鎖集團式經營的商場;舊區重建,把原居民趕走;不少郊野村落亦不復見。
始自2002年,尹子聰上山下海,跑遍全港百多個山頭和島嶼,以相機記錄十數年間的山野轉變。當中,他看見大嶼山在十幾二十年間,經歷大興土木,地動山移的變化。
交椅洲將來是市區?
他以攝影把最真實和客觀的風景,不加修飾記下來的做法,靈感來自十九世紀、相機初面世時的「地誌攝影」:「那時候,攝影師會到美國西部,拍攝地理環境、路牌路標等,作為人文紀錄。」
2012年,他開展《107個無人島》計劃,以1000元的淘寶獨木舟環遊香港。當時正值港珠澳大橋興建,一天他從二澳出發,途中穿越興建中的橋墩,「那些印巴籍的建築工人,見到我划着小艇經過,都感到十分驚訝。」他隨後登上彌勒山,攝下大嶼山的昂坪360纜車,及背後正在建橋的影像,「圖片很subtle,
但你可看見發展巨輪怎樣令鄉郊產生變化。」
他亦曾於清晨出海,從港島大口環出發,避過船隻航道的繁忙時間,前往交椅洲和大嶼山一帶位置,期間遇上颱風「彩虹」;抬頭又望見政府部門的直升機,在上空盤旋展示區旗。
事實上, 交椅洲一帶海域, 就是政府「明日大嶼」發展計劃的重點範圍,這個涉及1700公頃的填海計劃,工程初步估算6240億元,這等於動用庫房儲備11,000億元的過半金額,這筆數目,比起最近政府增撥5億供醫管局推紓緩措施多出1248倍。
那時,他首先登陸大交椅洲,拍攝島上的一座燈塔;再到小交椅洲,拍下對出海域和遙遙相望的大交椅洲,這個位置,他日或可能變成人工島,用以興建二十六至四十萬個單位,供七十至一百一十萬人口居住,並以跨海大橋連接港島西、東大嶼山和梅窩對出的喜靈洲。
影像接近真實世界
他的影像不會纖毫畢現,好些白濛濛,甚至漆黑一片。只因他使用由香港人設計的300元Holga相機,並不屬專業級器材,只有基本的光圈快門。「最珍貴的不是影像,而是爬山的過程,和按下快門的關鍵時刻,因為成果無從掌握,就像山上天氣變幻莫測,那才接近真實世界。」
他記錄的無人島,還有貼近人工島邊界位置的周公灣,「登陸島上就見水務署的工程設施」;和曾是越南船民羈留營的大鴉洲,政府曾建議於該地設立「水療度假村」。
城市跟鄉郊,從來一線之隔,站在高處,距離一目瞭然。他對山野的熱忱來得比攝影還要早,中學時已常攀山越嶺,「曾幾何時,要到訪大嶼山,只有水路。我家住九龍西,要訪遊東涌,真的長途跋踄,車船交替,用上兩、三個小時。」
1994年,他到英國讀書,隔年回港都趁機去看山野變化。最後一次回港,是2000年,飛機在赤鱲角機場降落,他在上空鳥瞰四周,「東涌變得最厲害,到處都是屏風樓,完全認不出來。以前還有梯田。」
位於大嶼山東北的竹篙灣,今天亦變成迪士尼樂園。「十多年前,欣澳還叫陰澳,我攀上384米高的大山時,樂園工程已挖爛花瓶頂和大山之間的山谷,當地寮屋遺址亦不復見。十年後樂園擴建再擴建,陰澳聞名的木塘和木材廠漸漸被遊客遺忘。」
而當年鮮有人涉足的大東山「爛頭營」,某年有歌手在芒草堆中取景拍攝唱片封套後,亦成為遊人絡繹不絕的朝聖景點。
PROFILE
尹子聰,原籍九龍西。攝影組織黑點坐館,「徑.香港」顧問,全職藝術人,以捉光捕影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