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康復者,也是照顧者 Roger期待重投職場:我只需要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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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風突襲

既是康復者,也是照顧者 Roger期待重投職場:我只需要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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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摩店的牀不怎麼好睡,Roger(許介強)還是下午兩點才醒來。他坐在牀沿,回想昨夜與朋友介紹的生意夥伴見面,合作計劃似乎有些許眉目。Roger在心中盤算,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

因為高血壓問題,他已經辭職在家休息半年。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銀行戶口的數字過一天就少一點;血壓或許與Roger積怨太深,鬥氣似的停在180這個數字,紋風不動。顧不上身體,Roger也要顧及供樓和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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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年前內地出事

或許是水星逆行,或許是犯太歲,或許只是2012年初的市道實在太差,Roger求職三個月,依然沒有回音。離職前他已經是管理層,求見較低級職位時,面試官通常只說一句「你做我老細就差唔多」。

想到此處,Roger嘆口氣,準備收拾心情梳洗一下,詎料,一站起來,隨即頹然倒地。他那時仍保持清醒,在職員幫忙下,致電香港朋友救急,同時,通知香港救護車在皇崗關口等候。然後,他意識漸漸迷糊,只記得自己在擔架牀上被人推來推去。

那一天,Roger先被送去大陸醫院,要有5萬元按金才可做手術,醫護人員差點就不讓他們離開。朋友付清大腦掃描的費用,旋即帶他返香港。不知道北區醫院是否沒有足夠人手,最後他被送往沙田威爾斯,入手術室之時,已經是晚上11點,右腦部分細胞浸在血液長達十小時。

一覺醒來,求職變求生。

離開醫院 迎接艱難復康路

中風那一年,Roger才四十歲。手術後,在深治切療部發高燒一星期,兩星期後轉往療養院。每日躺在牀上,環顧病房四幅牆。醫生巡房,第一個問題是「有冇唔舒服?」Roger問:「身體左邊未能活動,做什麼會有幫助?」「現時的情況,就只能這樣。」醫生頓一頓再說:「勤力一點做物理治療啦。」然後他會問第二個問題:「仲有冇問題?」然後就移去下一張病牀。

兩個月之後,醫生對他說:「你的情況都差不多,想幾時出院?」

「這句話很傷人。」當時,Roger還未能站立,更別提走路。他的確想快一點離開醫院,但是未有基本自理能力,他沒有信心回家。Roger覺得,這句話似乎暗示自己就算多努力做物理治療也不會有幫助,以後的生活就是要靠社工靠家人甚至靠院舍—無論如何,不要留在醫院。

跌倒,最緊要識得起番身。Roger靠一手一腳,都能夠重新站起來。
跌倒,最緊要識得起番身。Roger靠一手一腳,都能夠重新站起來。

為了將來可以自理生活,Roger堅持留院。每一次,醫護人員協助Roger在牀上坐起之後,他都會帶着最卑微的願望,嘗試活動左腳。每一次,希望都落空,他甚至不知道這隻看得見的左腳是否仍然健在。不知過了多久,就連Roger也以為左腳不會再有反應,沒想到,有一天,他突然就能夠抬起腳。雖然只是提起半吋,但是Roger第一次覺得,「我終於可以行番路,不用整天坐在輪椅。」

絕望中的微弱曙光

長期臥牀、坐輪椅、提起腳、踩健身單車、在走廊扶着牆壁行路,然後開始活動左手。要學習單手換衫:首先是揀一件鬆身衫,先穿過頭,右手打開左邊袖口,協助左手穿過衣袖。也要學習單腳著褲,先將褲管穿上左腳,拉高褲頭,以免掉下,右腳再麻利地穿過另一褲管,站起來,才再拉直褲子。還有,要練習使用電動輪椅、商討改裝家居設計……住院七個月之後,萬事俱備,Roger終於有信心返屋企。

學習自理生活,簡單如著衫都有竅門。最重要是揀一件鬆身衫,先穿過頭,右手打開左邊袖口,就能夠協助左手穿過衣袖。
學習自理生活,簡單如著衫都有竅門。最重要是揀一件鬆身衫,先穿過頭,右手打開左邊袖口,就能夠協助左手穿過衣袖。

「別要只是想念以前的工作,復康才是眼下最重要的工作。」駐院心理醫生這番說話,Roger一直銘記於心。住院七個月,醫生和治療師都鼓勵他落力一點做物理治療,「應該好得番」。出院之後兩個月,Roger開始了解中風是什麼一回事,治療師才如實相告,死去的腦細胞不能復生,復康是一個過程。那時,他覺得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費,灰心了好一段時間。「我情願早一點知道,早一點開始接受現實,自己有可能就這樣過一世。」

自己爭取康復 又要照顧抑鬱症媽媽

醫生安排Roger去屯門醫院做物理治療,一星期一次。就算期間想加操,部分復康機構也不接受正在接受醫院治療的患者,以免資源重疊。門診收費每次80元,如果要找私家,所需費用又不是Roger能夠負擔。結果,三個月療程之後,Roger被安排回家自行練習。由於醫院的物理治療需要醫生轉介,Roger只能在覆診時向醫生提出要求,但是他的覆診期較疏,後來甚至一年才覆診一次,物理治療做得斷斷續續。

兩個兄弟一直在經濟上支持Roger,每人每月給家用數千元,部分用作供樓,部分作為Roger和父母的生活費。出院時,駐院醫護社工已經替Roger申請提取強積金,大約有15萬元。買輪椅用去兩萬多元,餘下留作生活費,加上醫生證明,可獲高額傷殘津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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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開手掌,伸直五指,Roger需要用整個人的重量壓下去才做到。
鬆開手掌,伸直五指,Roger需要用整個人的重量壓下去才做到。

只是禍不單行,出院之後一年,爸爸身體狀況變差,需要入住老人院。Roger決定參加復康會職業復康及再培訓中心的課程,希望自己快點康復,照顧長者。Roger是班上最年輕的幾個病友,他自覺格格不入,上課總是選最後一排坐。

中風前,Roger負責管理投資銀行的網絡系統,投資人員順利落盤,每秒幾百萬上落,都是靠他的團隊。患病後,想要重返就業市場,社工建議他先學習中文打字。雖然學得識,但是Roger始終比平常人少了一隻手,速度未能達到僱主要求。加上他是輪椅人士,部分公司的大廈不適合輪椅進出,結果,每一次去完招聘會,都等不到消息。

雪上加霜的是,爸爸於2014年離世,媽媽大受打擊,沒多久就患上抑鬱。Roger需要貼身照顧媽媽,為她處理一日三餐,不能離開住所太久。努力求生兩年,難得稍有成果,可以開始求職求進步,Roger又要放下治療和工作。

輪椅路上曲折離奇,轉車路程顛沛流離。
輪椅路上曲折離奇,轉車路程顛沛流離。

重返職場 道道難關

媽媽的病情,經過一年精神科治療之後有好轉,Roger再次嘗試求職,依然無功而回。社工提議,他可以請舊同事和朋友幫忙介紹。「一直以來,因為放不下自尊,沒有開口求助。」Roger說。始終,在出事之前,是別人跟他搵食。角色突然一百八十度轉變,開不了口也不難理解。

社工多番勸說,最後以一句說話打動Roger,「你只是請朋友有限度協助你,介紹工作不等於直接出糧。」碰巧,一位舊同學要開新公司,需要熟悉電腦和手機程式的人手,Roger終於在患病後找到第一份工作。

公司當時正在研發借貸平台,需要建立網站,Roger雖然熟悉電腦硬件的運作,但是要了解網站和手機程式,還是要由零開始學習。「我很感恩,朋友給我機會,可以邊學邊做。」話雖如此,管理公司日常運作的另一合夥人,對Roger的能力帶有懷疑。起初上班,只讓Roger負責打雜。

努力終於有一定回報

為表誠意,Roger每日都是最早返到公司。家住天水圍,公司在荃灣西,一般人的車程連路程頂多是四十五分鐘。Roger的上班時間是10點,但是他在8點半已經會出門,通常9點半會返到公司。

預早半小時,是為了應付輪椅路上的曲折離奇。繁忙時間,地鐵人多擠迫,即使Roger聲如洪鐘嗌落車,乘客也未必讓路,好幾次因而過站。問題是,下一個站是美孚,轉車路程可謂顛沛流離,恐嚇着你搭到柯士甸站才好轉車。遇上這種情況,一來一回,多出來的半小時剛好夠Roger去到公司樓下。

半年之後,公司要預備推出程式,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部門主管索性將與外判供應商聯絡的重任交到Roger手上。一下子,Roger由打雜變成項目主管,重回老本行,見證網站和程式成功出街。「那一刻,我覺得原來自己還是有用,我是殘而不廢,滿足感很大。」當時月薪只是9000多元,比起市價低了三成有多,但是Roger從來沒有在意。「有工返,生活充實得多,做人有精神寄託。」

Roger自創「打八字」過路軌,以免車轆陷入路軌。面對人生分岔路,總有方法走上去。
Roger自創「打八字」過路軌,以免車轆陷入路軌。面對人生分岔路,總有方法走上去。

社工:疏導情緒是重回職場的第一步

復康會社工陳俊雄一直負責Roger的個案,他坦言職業復康與身體復康是同樣道理,重點不在於要為服務對象重投老本行,而是協助他們踏出工作的第一步。首要是調整心態,社工需要協助培訓中心的學員了解個人情況,疏導他們的情緒。

「相比十年八年前,僱主的態度已經開明好多。」不過他們最擔心的,不是殘疾員工的工作能力,而是雙方應該如何溝通,員工之間如何相處。這時候,社工的角色尤其重要,假如僱主遇上問題,社工可以即時到場,協助處理。

這些問題,許多都十分簡單。有時只是殘疾員工表現不理想,有時會遲到或者不夠勤力。「僱主好多時會認為,他們是殘疾僱員,要用特別方法溝通。其實除非個案有嚴重情緒問題,否則僱主只需要一視同仁。」

曾經有患者十年後再次上班,覺得自己學習太慢,亦認為老闆會覺得她工作效率低,不到兩星期就想辭職。最後由社工陪同會面,才得知老闆一直願意讓她慢慢學,還稱讚她表現好。好多時,好多事,只是需要一個溝通的機會。

陳俊雄認為,政府應帶頭承諾聘請不少於百分之二的殘疾員工,也可以為私人企業提供減稅優惠。部分殘疾人士未必能夠再次就業,但是有能力創辦小生意,政府也可以提供不同類型的培訓及資助計劃。就算一星期只是返一日工,殘疾人士都會覺得自己與社會有連結。「對於殘疾人士而言,賺取收入只是排第二位,最重要是建立自信,改善自我形象。」

軍訓生活 不申請綜援

Roger努力工作一年之後,公司因為生意難做,結束營運,他再度賦閒在家。那時是2018年初,不幸地,媽媽的情緒病同時復發,Roger再次擔起照顧媽媽的責任。Roger的角色,主要是提醒媽媽食藥,負責一日三餐,大多是買外賣解決。下午1點至4點,是他的自由時間,有時也會陪媽媽去樓下公園找老友記聊天。

Roger的生活範圍,離不開屋邨、輕鐵站、商場。每日三餐都是買外賣解決,相熟店員都認得他。
Roger的生活範圍,離不開屋邨、輕鐵站、商場。每日三餐都是買外賣解決,相熟店員都認得他。
外賣掛在輪椅扶手,自己外賣自己送。
外賣掛在輪椅扶手,自己外賣自己送。

記者與Roger見面兩次,每次尾聲,他都會收到媽媽來電。記者相信,Roger照顧媽媽的困難,在於精神上的困身。Roger的WhatsApp狀態上寫着:「快到極限了!精神和肉體都很疲倦!不知仍可以撐多久。」更新日期是2018年10月15日。來到今天,也快要一年,記者不知道同時作為病者與照顧者是有多疲倦,只知道他在鏡頭前,總是不苟言笑。

每一天,Roger都過着軍訓式生活,為了省錢也為了健康,一日三餐不外乎麥皮、粥、菜肉包和蒸飯。加上藥物協助,血壓穩定在130,血糖指數4,膽固醇不到3,比起許多人都健康。

病發至今七年,Roger的康復潛能大多展現得七七八八。記者相信,假如Roger有機會接受密集治療,他是有機會離開輪椅,左手掌的張力問題也可以有所改善。問題是,目前時間上不容許,經濟上也有考慮。他不希望靠政府津貼過世,就連綜援都沒有申請。「我相信社會上有其他人比我更有需要。」

左手因為難以控制張力,容易甩出扶手外,有機會導致肩膊甩骹。出街時,Roger總會用斜揹袋遮住左手。
左手因為難以控制張力,容易甩出扶手外,有機會導致肩膊甩骹。出街時,Roger總會用斜揹袋遮住左手。
穿着腳托,左腳才不會反出輪椅。
穿着腳托,左腳才不會反出輪椅。

我需要一個機會

醫院門診的物理治療收費,一次只是80元;私家物理治療,每次動輒6、700元。上一次覆診後安排的物理治療,剛在6月初完結,接下來大半年,Roger都要靠自己在家練習手掌復健。治療師建議他每日最少做三次,每次十至三十分鐘,但是Roger承認,自己一星期只會做幾次,每次可能十五分鐘。

「我當然希望日日做治療,始終在家練習會有惰性。」然而,要支付治療費用的話,Roger坦言每月只能負擔1000元。說起未來,Roger不是沒有計劃。大前提是要自己照顧好媽媽,待她的情況穩定後,Roger希望可以重投職場。「我今年才四十七歲,好命的話還有三四十年命。」Roger說。

「我只是需要一個機會。」有誰會願意給Roger一個機會?

Roger總是不苟言笑,很難得才在鏡頭前展現出一絲笑容。
Roger總是不苟言笑,很難得才在鏡頭前展現出一絲笑容。

為復康人士提供機會
如果你想為Roger或更多復康人士提供機會,可聯絡《明周》記者代為轉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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