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年9月,一個尋常下午,毛孩守護者的陸家捷(Kent)收到一個求助電話,稱天水圍一個建築工地有小狗感染蠅蛆病。
蠅蛆病即「食肉蒼蠅」或「烏蠅蟲」所引起的傷病,堪稱流浪狗的噩夢,因嗜血烏蠅在狗隻的表面傷口產卵後,蟲卵會孵化成蛆蟲,在傷口侵蝕動物的傷口組織和內臟,並引發細菌感染。
陸家捷(Kent)隨即趕往現場,那時正值工人下班時間,求助者捧着紙箱前來,裏面放着一隻只有兩個月大的小狗,「我站在遠處,已經嗅到陣陣異味,那是一種腐爛的肉味,只要嗅過這種氣味,你永遠都會記得。」
那是一頭小狗女,沒有主人,身軀細小,只有一個人手掌那般大,牠的一對前掌懷疑因被車輾過,傷口潰爛,被蛆蟲侵蝕。Kent嘗試觸摸牠,牠顯得膽怯害怕,Kent隨後在牠的傷口灑下藥粉,傷口小孔一瞬間跑出了無數蛆蟲。
「牠的手掌被蟲吃到連筋腱也沒有了,手指已沒肌肉支撐,大部分指甲剝落,手掌看起來像一個拳頭。」Kent見狀,隨即帶牠到動物診所進行手術;並在臉書發出呼籲:「急尋暫託家庭,照顧狗B,2個月大,感染蠅蛆病,前掌剛做手術。」
可能是全港第一條狗義肢
Kent說,毛孩守護者本身亦有狗場,唯小狗女不宜在該處休養,因環境潮濕,狗隻多,牠的傷口容易再受感染。未幾,有人在臉書回覆:「我們的家可以協助暫託。」收到信息,Kent隨即帶小狗女前往一個三代同堂、聘用了外傭的暫託家庭,頓感安心,「全日有人在家中睇住較好,特別是要洗傷口清潔和換紗布,工夫較多。」
如今,小狗女已九個月大,亦有了名字,叫Roo(英文袋鼠Kangaroo的短寫)。牠有點害羞,但喜歡親近人類,樂觀開朗,走起路來的姿態,看起來還真有點像袋鼠蹦蹦跳的模樣。「其實牠每一步落地,前肢也會痛;而且牠的手沒了生長板,前肢較短,身體不能挺直,長期這樣一定會影響骨骼發展。」
香港目前沒有動物義肢專家,Kent只好四出尋找3D打印方法,希望複製一對合適的義肢給Roo,但製作過程並不順利,「Roo會動,又沒理由給牠打麻醉針來固定牠的身體。」於是他向人類的義肢專家求助,居然真的找到有心人願意破天荒為動物製造義肢。
「這次是摸着石頭過河,如果成功,日後便有更多需要造義肢的狗隻受惠。」他指出,香港一直有不少人在山野設下捕獸器,當狗隻誤墮陷阱,前足折斷,被帶到動物診所做手術時,往往都要將其前臂切斷至肩胛骨位置,「因留下前臂,對狗隻反是負累,但此後牠們也無法接駁義肢,要用輪椅輔助,那些狗要站着一輩子,沒法休息。」
這天,Kent帶Roo到義肢專家測試一個用纖維製成的義肢模,那是按Roo前肢形狀而製作的,目前最大問題是需要找到一個可以固定義肢的方法。「牠是一隻傷殘小狗,日後覓食求生能力較低,不能再做流浪狗,我希望能為牠找到領養人。」他說,這段時間,Roo在暫託家庭長大,已學懂與人相處,再配上義肢的話,日後活動更靈活,同時減省領養人日後照顧牠的負擔。「假設牠能活到12歲,那麼牠還有十一年命,我希望牠以後會得到幸福。」
此心安處是狗家
另一天早上,Kent回到毛孩守護者的狗場,那處的義工正忙個不停,有人帶狗隻去散步,有人正在準備午餐,「今日有烚蛋食!」Kent則拿起水喉和地拖清洗地方,場內亦開着多部大風扇和戶外冷氣,盡量保持地方清涼乾爽。
狗場位處元朗大棠,是一塊佔地數千平方呎的鄉郊土地,分成三個間隔,分別安置了幼犬、成犬,以及因傷病而需要在籠內休養的狗狗。這裏大約有一百二十頭狗,有的蹲在地上打盹,有的像孩子般四處嬉鬧,看似無憂無慮,其實都曾飽歷風霜,在貨倉或建築工地看門口、被人遺棄,流落街頭,試過飢寒交迫、被拒諸門外,甚至被人虐待折磨的滋味。有一個安身之所,對牠們來說,已經是天堂。「牠們現在有地方住,有人惜,好開心。」Kent說。
流浪狗的生死或許沒人在意,Kent卻把牠們的生命看得很重。「毛守」的閘門外寫着「救一隻活一隻」。狗場有一些白板,上面寫着狗隻的名字、性格、身體狀況和義工照顧時需要注意什麼。
狗場上的白板寫着狗隻的名字和義工照顧時需要注意什麼。
一視同狗 不論疾病健康貴賤
Kent說,他在2010年成為獨立義工,協助動物組織捕捉受傷的流浪狗,過程中發現當時的註冊慈善機構不會主動拯救,只會安排接收。而動物義工因資源緊絀,缺乏空間照顧流浪狗,因此亦只能選擇救助那些外形較討好的狗隻或幼犬,因為這些狗通常更易找到領養家庭。
這意味着年紀老邁、患嚴重疾病的狗隻,很多時要繼續流浪街頭。Kent說:「在我的角度,無論牠發臭、爛身、樣衰、大隻,只要是受傷,就應該要救。」於是,他便在2013年成立「毛孩守護者」,主要捕捉沒有人願意拯救的流浪狗,安排醫治、暫託、訓練,希望給這些弱勢中的弱勢狗找到一個真正的家。
他形容自己的救狗工作「一天的時間永遠不敷應用」,「每天至少有兩宗拯救個案,要趕去現場救狗,或待晚上時捉狗去醫治。其他時間像個貨車司機,給暫託家庭運送物資: 杜蟲藥、圍欄、狗糧、尿片……還有幫忙打針、給狗隻覆診。」此外,也要安排領養日,盡早為狗隻尋找合適的主人。
「世上真的有壞人」
上月12日凌晨零時左右,他收到一名市民的求助電話,稱在屯門青山公路附近一個公園,看見有狗隻懷疑受虐。當時Kent着那名市民先拍攝照片和短片,透過傳送過來的影像,他看見小狗雙耳有血,滿頭披血,走路緩慢,需要不斷停下來休息。
Kent連忙趕到現場,小狗的傷勢甚至比預想的嚴重,雙耳疑似被人用利器剪走,左眼經測試後亦可能已失去視力。「身上有多處疤痕及結痂傷口,頸部有紅色尼龍繩長期綑綁的痕迹,四肢也有被繩紮過的傷痕。」當時小狗側臥在地面哀鳴,極為虛弱,Kent上前安撫,牠受驚,作勢想咬人,「我給牠水和食物,牠狼吞虎嚥,一副好幾年沒吃過東西的樣子,不一會,牠開始親人。」
Kent報警後因愛護動物協會當時未能派員前來,警方允許他們為小狗戴上頸箍送往城市大學動物醫療中心救治。獸醫檢查後證實,小狗全身的嚴重傷患多達十個以上:兩條後肢均有新舊骨折情形、兩條前肢的尾趾均被剪掉、韌帶創傷、雙耳被剪去、左眼被利器刺穿失明、鼻頭被割傷、四肢多隻指甲被強行拔出或剪斷、手腳疑因長期被捆綁而出現嚴重凹痕、體重嚴重過輕、營養極度不良。Kent認為施虐者處心積慮,而如此惡劣的施虐情形幾乎前所未見。
獸醫即場為小狗進行耳朵縫針手術,接着再進行眼球摘除、後肢新舊骨折等稍後要進行三至四次手術。「相信康復期至少需半年以上。」小狗身上原來植有晶片,Kent遂到漁護署查詢,得知狗隻登記名字為「細粒」,為兩歲唐狗女。他循記錄聯絡小狗主人,再三細問,終於知道「細粒」的往事脈絡。「細粒」最早由一對情侶在街上撿回收養,兩人分手後,交男方單獨照顧,其後男方結婚有了小孩,透過互聯網找到一名領養者,不久,領養者稱已把「細粒」轉交另一名領養者。
「希望警方早日將壞人繩之於法。」Kent不排除有些人因為感到日常生活受到欺壓,心情不好,結果拿沒有什麼反抗能力的動物出氣。」Kent說「世上真的有壞人」:「我常說,狗仔跟着衰主人,比流浪狗更慘。有些狗要吃冷飯菜汁,日曬雨林,仍好忠誠,且因為有主人,我們不能將牠們拯救出火坑。」
他說,某年在屯門藍地,有一個住在村屋地下的八十歲阿婆,養了一頭名叫Lucky的唐狗,阿婆用很短的繩將Lucky綁在家門前,目的是要牠整天坐着看門口,不能睡覺。Lucky亦只能吃阿婆吃剩的白飯,牠的水兜甚至已經長滿了青苔。在嚴寒日子,氣溫只有兩三度,阿婆的女傭竟用冷水射向Lucky。雖然名義上有主人照顧,但牠長期飽受折磨。
「我們報告愛協,但法例上狗隻有水有食物,難以控告。後來Lucky患有癌病,頭上長了一個像大樹菠蘿般大的腫瘤,我們請阿婆讓我們帶Lucky去看醫生,阿婆說狗是她的,不肯。我們千方百計想跟她打好關係,新年買果籃前來探望,阿婆都不願意。到了後期,Lucky已經奄奄一息,我對阿婆說,如果Lucky死在你家,不吉利,對你家運不好,阿婆才讓我們帶走Lucky。」
Kent清楚記得,他拖着Lucky前往診所後醫病,牠一步一拐的模樣。可惜的是,Lucky兩周後終告不治。「牠一直好乖,好忠心。」Kent說。
Kent對狗的熱愛,源自中學時校內工友所飼養的一隻大黃狗。那時Kent每每把早餐的腿蛋治收起,留待小息時餵牠。午飯以至下課時,更會走到工友宿舍外跟牠聊天。「當時除了大黃狗,我再沒有其他朋友」; 而大黃狗除了他,誰也不會理睬。投身社會,Kent接觸到更多的人,結果愈加珍惜狗的真誠。「狗與人沒有分別,甚至比人更有人性。」他喜歡稱狗做「毛孩」,「毛孩」智力相當於人類七歲的小孩,長期以來一直是人類的好朋友。
天台狗等主人三年, 結果… …
幾年前,他遇到一頭永遠無法忘記的小狗。「這隻狗,我們為牠起名『天天』,因為牠住在一棟唐樓的天台。」
天天被主人遺棄於天台,卻一心以為,主人只是離開一會兒,很快會回來,於是一直待在原地,一直沒有離開。這個等待,一等,便是三年。牠賴以為生的水,是天下的雨,以及隔壁另一幢唐樓的住戶冷氣機滴下來的水。牠吃的不過是對面一戶好心人不時丟過來的食物。
天台上,有鐵釘、枯木和其他廢棄的建築材料,牠瑟縮在最暗的角落,偶爾,也會跳上壆邊,希望能遠眺到主人回來的身影。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偶爾發出幾聲悲鳴。
對面大廈一戶人家看着不忍,找到毛孩守護者求助,義工連忙趕去救援,可惜天天戒備心強,一見陌生人,便跳上壆上,準備跳樓遁逃,義工們退到門後,牠才回到天台。
Kent和義工一時不敢逼近,唯有放下捕狗籠,又放下美味的叉燒和燒肉,希望天天可以「自投羅網」,不料牠沒有「上當」。他們只好一直靜待機會。靜候期間,另一動物組織接報,派人用捕狗索圍捕天天,天天跳上壆上,慌不擇路,終於從九樓墜下,魂斷長沙灣道。
「天天忠心耿耿,叫人感動,又叫人心痛。」Kent說。他把天天的照片放在毛孩守護者的臉書封面,紀念着天天的忠心,也紀念着牠的悲慘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