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花,是中國自古以來最平常的嗜好。後 世看的是風雅,過去卻是日常生活的尋常細節。
「中國古人插花,藝術並非第一位。欣賞 花形、花香的同時,更重視花德。」一新美術 館總監楊春棠說,常言書「香」、「香」閨、「香」車,「香」是古人愛花的一個要素。《尚書》裏說的「明德惟馨」,便道出真正能夠發 出香氣的是美德。古人崇尚牡丹之貴、梅花之清、菊花之壽、蓮花之淨……
插花,廣義的指是折花,不一定插於器皿,折枝相贈、執於手、擺在花籃,插在頭上……楊春棠說,漢代已經以絹造假花可以隨身攜帶;唐代愛簪花,女人插在高髻,而男子插在帽子上。到了魏晉南北朝,以器皿盛水插花的形式因佛前供花而廣為流行。
唐人愛牡丹,白居易《買花》描繪牡丹盛開的時節,名門大戶呼朋引伴、爭先恐後地趕去買花。「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花 一時成為奢侈品!
在宋代,插花與掛畫、點茶、焚香成為 宋代文人生活「四藝」。歐陽修《洛陽牡丹記》則記載了民間崇尚花的情形,「洛陽之俗,大抵好花,春時城中無貴賤,皆插花。雖負擔者亦然。」
楊春棠解釋,宋代因鮮花插瓶的需求, 專門插花的花瓶流行起來。古人一直在室外園圃種花及賞花。當時人口增加,居地相對減 少,平民百姓的居所未有地方種花,只好在室內賞花,將酒瓶的蓋子拿走,就可以插花於瓶內。宋人喜愛古典器物,花瓶仿造不少商周青銅器。
到了明朝,瓶花更為興盛。寺廟以花作為供品,應付科舉的「宅男」移花入室慰藉寒窗苦讀的日子。文書桌上往往只見一小花瓶, 瓶內插着一枝小花,因為「一」屬陽數之首, 代表洋溢着旺盛的生機和蓬勃的活力;文人是 男性,又寄望居首。可以孤芳自賞、喝賞、琴 賞、茗賞,山水是讀書人心中的天堂,瓶花代表了文人風範。
古人插花,主張返璞歸真,宣洩胸中的文人逸氣就地取材,信手拈來。南北朝詩人庾 信寫《杏花》:「好折待賓客,金盤襯紅瓊。」 羅虬的《花九錫》為隋唐時期插花學之代表作,可見插花對細節的講究:剪折時用「錯金刀」,花枝以「甘泉浸」、「玉缸貯」。 文人花重質不重量,主要在花材的神氣,明代王冕有云「瀟灑最宜三二點,好花倩影不需多」。
明代張謙德的《瓶花譜》與袁宏道的《瓶史》被譽為「中國插花典籍中的雙璧」。其中,張謙德年僅十八就對花藝有造詣!關於花器的選擇,他講究季節:「春冬用銅,秋夏用 磁(通「瓷」),因乎時也。」講求材質:「貴磁銅,賤金銀,尚清雅也。」關於插花的技巧,他認為:「若止插一枝,須擇枝柯奇古, 屈曲斜裊者。欲插二種,須分高下合插,儼若一枝天生者……」
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副教授周晉表示, 中國畫很長時間以人物為重,花木則作為背景。山水畫出現後,有作為點綴。晚唐五代花木漸漸被重視,宋代開始盛行花鳥畫,將花卉寫生為重點,往往清遠淡雅,靠線條長短、粗 細、頓挫、濃淡、剛柔、疾徐,來刻劃植物的神態。
明代的水墨寫意花鳥畫更是大盛,當時 都會生活漸漸形成,物資發達,文人雅室會友讀書,常見花瓶陳設案頭。從畫作可以看到插花在生活中的蛛絲馬迹。清代的畫風較繁瑣、 細緻、豐富,意境不如宋代的那麼空靈和具有想像空間。
「畫中的花可以看到中國古代文人對花草寄託了對自身命運的寫照,花卉塑造了文人對超越濁世的精神品格之追求。」文人雅士常以花草比喻品性,「松、竹、梅」為歲寒三友, 象徵堅貞、凌寒不懼。文人插花來自一份閒適的心態,中國古代文人避世而近山水,嚮往塵外生活,渴望從污濁世俗社會回到富有生機的花草間。
在中國古代文人眼中,一草一木都有生命而感情充沛的。花與人的生命、悲歡相連。「芙蓉如面柳如眉」比喻楊貴妃之美;男子對女子傾心時又「拜倒石榴裙下」、「淚眼問花」 以花為知己。梅蘭竹菊被比喻為「花中四君子」,蘭花喜陰長於幽谷之中,遠離塵囂,默 默綻放芬芳;其餘三者傲霜鬥雪,不與羣芳爭豔,不隨波逐流。荷花忽然給了詩人靈感, 於是有了姜夔《念奴嬌.鬧紅一舸》的名句:「翠葉吹涼,玉容消酒,更灑菇蒲雨。嫣然搖 動,冷香飛上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