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業管理行業女少男多,男性佔據重要職級,在物管業操生殺大權。過去發生多宗性騷擾案,公司只要向平機會證明事前已向事主講解公司的騷擾政策及指引,便免其責任,調查往往不了了之。
女事主們事後被調識,被中傷,投訴無門;施虐者卻安然留職。
不堪入耳的言語騷擾,巨人在受害者後方咄咄逼人。記者聯絡到三名受害女士,其中兩個擔任保安,另一個擔任房署樓宇監督。她們向記者訴說,物管職場男尊女卑,一言一語,道出行業女性受壓背後的苦況。
「閉路電視是保障公司的,不是保障我們的。」
「慣犯通常是老臣子。」
「公司一直都沒有女人,不是我,你不會入到去做。」
「你唔好報警,你要自己辭職。」
「平機會話唔清晰,唔清晰,再俾資料,還是唔清晰。」
沒有足夠透明的投訴機制,物管業還有多少敢怒不敢言的個案?
性騷擾者留職 受害人被調職
兩位受害女保安Amy(化名)與阿梅(化名),年過六十歲,從事保安十多年。案發時受聘於第一太平戴維斯物業管理公司,工作地點是高尚住宅,出入有前高官與現任立法會議員。
去年二人差不多同時入職,都被一個蛇頭一個WhatsApp吸引。
「會唔會係你敏感?」
豪宅區工作,十小時,月薪1.5萬,有交通津貼。Amy立即應徵,人事部很快聘用她,但簽約時的人工「離奇」地由1.5萬減至1.4萬。行內高薪一職難求,Amy沒有據理力爭,如常去年7月入職。
剛入職,一名年約六十幾歲工程部男職員,中文名字跟Amy的中文名字相近,Amy感覺他恃熟賣熟,經常有意無意靠近。一天,下午3時食飯時間,Amy與那位男職員獨處休息室,Amy走到微波爐前翻熱飯盒,男職員突然從後挨近至面貼面的距離,還想進一步哄到臉上。Amy被嚇得花容失色,喝斥他停止。及後男職員繼續借意靠近,在大堂用大腿貼近Amy大腿,又經常在旁邊用手機看色情影片。
豪宅的管理部門分多層,Amy在地下大堂,另一名三十多歲女同事則在Club House,其餘職工與主管級全是男性。Amy六神無主,馬上把事情告訴女同事,不料女同事竟質疑:「會唔會係妳敏感?」
閉路電視「選擇性」損毀
Amy鼓起勇氣獨個兒向人事部助理投訴,公司叫Amy拿證據:「有沒有錄音?」公司承諾調查,不過之後表示大堂閉路電視那刻壞了,Amy無權看大廈閉路電視,因為要經警察或主管,才可翻看閉路電視。
「公司多數同你講唔睇得,閉路電視是保障公司,不是保障我們的!」另一位受害人阿梅感同身受說。
Amy回崗位如常工作,那位工程部男職員變本加厲,與男新人風花雪月時,在Amy身邊高談濶論:「男人未必有性,有性又未必有愛。」Amy今次學乖,錄音做紀錄。
投訴反招屈辱
「一投訴,主管面口唔同晒,開始挑骨頭。」主管收起Amy崗位的座椅,令她企足十小時,還不時叫她巡停車場與水錶房。
Amy說,別小看一個工程部的小職員,薪低地位高,特別是老員工。「做屋苑,很多東西要靠工程的職員去做。他們不做,住戶投訴的是我們。他們好似大王咁,人人都遷就佢,主管也怕了他們。」
Amy難忍一再被性騷擾,她向人事部了解調查結果。「你想不想調職?如果不想調,咁就要和氣相處。」人事部職員向Amy說。Amy難忍屈辱,去年12月離職。「人事部只會問你:你哋係咪唔夾?乜唔夾?係咪應承咗就代表夾?點解男人有問題要懲罰女人,投訴的結果就係無得撈!」阿梅聽了Amy的個案後憤然說。
「信唔信我著住制服跳樓?」
六十三歲的阿梅去年5月到寶雲道高尚住宅工作,性騷擾她的是年齡相近的男主管。剛入職,男主管已跟她一再強調「以前呢度無女人」,又經常打探她的家庭狀況。阿梅感覺到,對方知道她是失婚婦人後,態度開始轉變,作出挑逗說話「你食麥皮食得你啲皮膚咁滑。」去年7月一晚,男主管突然邀約「不如去開房開心下」。阿梅面紅反感即時拒絕,男方恐嚇她:「你唔應承,我可以搞到你無咗份工。」
阿梅罵他,男方老羞成怒:「返大陸大把後生女,你估你仲後生!」不堪入耳的話連珠爆發,一直重複「呢度一直都無女人做,唔係我,你唔會入到嚟做。」
阿梅到人事部找經理投訴,男經理當作小事,「有下次先講我知。」投訴後三日,住在觀塘的阿梅被調至銅鑼灣、淺水灣與半山工作。阿梅不忿被無理調職,忍不住致電向人事部據理力爭:「點解係我走,唔調那個男人走?」說到激動處,衝口而出說:「信唔信我著住制服跳落樓!」人事部即時把她調回寶雲道工作,結果惹來主管諸多刁難。
阿梅的試用期兩度延後,事件拖拉數個月,公司發出警告信,警告她遲到,工作表現不好,叫阿梅簽下。阿梅堅持不簽,在人事部辦公室更想在職員手上搶文件細看,被一男與兩女同事制服按在桌上。人事部主管警告阿梅:「你唔承認就算啦,俾你做到依家已經好彩啦。」阿梅最後憤然離職。
「調查」只是一個程序 公義無法伸張
阿梅的個案經職工盟的協助曾轉介至平機會,拉鋸半年,最後平機會回覆個案不成立,未能到達調解的階段。
替工友跟進性騷擾個案的職工盟幹事林英卿解釋,平機會不斷強調只要公司在保安培訓時加入「講解答辯公司的騷擾政策及指引」,防止僱員在受僱期間作出性騷擾行為,就可以此準則評估僱主是否需負上轉承責任。
平機會淪為無牙老虎
換言之,公司只要證明有政策預防,有向員工講解,做了「豁免轉承責任的培訓」便可免其責任。不過,林英卿指出,這些所謂的「培訓」只是保安入職前簽下的合約或包含在員工手冊,並不是講座,很多女保安入職時簽的文件,根本沒有細看。至於涉事的公司對性騷擾個案的調查,十居其九公司稱「調職」已是解決方法,惟被調職的一方大多是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
做了「調查」,進行了「調職」,公司就能名正言順向平機會解釋,公司已有職員處理投訴。只要合乎上述要求,林英卿指,平機會一般回覆事主「理應清楚了解答辯公司的性騷擾制訂相關政策及投訴處理程序;答辯公司亦有安排指定的職員處理性騷擾的投訴……」事件就此完結。
一個人的抗爭
保安以外的物業管理工作,男女不成正比。Fion(化名)是公營房屋少有的樓宇監督,在她的部門一組十人,只有她一個女人,其餘也是舊式公務員。Fion束起長髮,說話硬朗。她坦言,能成為行業的少數,是得到上司賞識與提攜。
Fion想像不到,不知是自己太能幹,還是因為性別歧視,她的存在本身,竟然惹起組員不滿。去年年初一次員工聚會拍下一張大合照後,有人把她的照片合成為她與男上司合照。起初相片只在公司電話羣組流傳,後來有人在WhatsApp造謠指Fion「與男上司有路」。照片漸漸廣傳至附近屋邨,連何文田房署總部門外也貼滿她與上司的合照,還傳她出賣色相換取工作的謠言。
WhatsApp造謠一事發生後,房署竟找Fion「照肺」。房署副經理勸她:「你避忌啲」,外判公司經理警告她:「被人整蠱,一定是你與同事相處有問題。」更有高層叫她「不要報警,要自己辭職」;Fion明言不會屈服:「我一定不會辭職。」
事件中,只有涉事的直屬男上司支持她,叫她耐心忍讓。
男同事小便故意不關門
性騷擾沒有完結,一堆男同事變本加厲,在辦公室大聲公開嫖妓的經歷,Fion曾經拍枱以示警告,亦未能阻止。更有男同事故意小便不關門,後面正對着Fion。事態嚴重,Fion向平機會投訴,但平機會的回覆叫她大失所望。
「男人在你面前小便也不算性騷擾?」「不清晰?這些資料都算不清晰?還叫我再俾啲資料!」結果,平機會始終沒有與Fion的物管公司接洽。及後對方的騷擾行動升級,恐嚇來電經常出現。有女人致電她「見到她與其他男人鬼混」,更有來電能說出她的衣著,連跟誰談話的對象也知道。Fion認為已構成恐嚇,去年6月報警,警方回覆Fion稱,根據電訊公司的資料,找不到犯人。
最後令Fion心死的是,一直支持她的上司當初說可以替她做證,可是上司飽受壓力,也開始勸Fion「唔好搞咁多嘢」。
公屋兩年換外判管理公司,去年Fion所在的物管公司在屋邨正努力爭取投標續約,Fion懷疑全公司為了續約不出岔子,她便慘成犧牲品,諷刺的是,時至今日,性騷擾者仍在公司安然工作。事業女性Fion在物管公司遭到如此待遇,她向記者大吐苦水:「女性軟弱被欺負,但強硬的女性一樣無用,一樣被歧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