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點,飲奶,五安士。
11點,大便,金黃色。
1點,飲奶,5.5安士。
每一次電話震動,阿豬媽都會打開育兒日記程式,看看阿豬爸留下什麼信息。放完兩個月產假,第一天上班,阿豬媽如坐針氈。她不敢打電話給丈夫,怕他覺得自己不信任他,內心卻上演天人交戰:老公一個人係咪真係得?有沒有跟足指示坐暖母乳?仔仔似乎有食有屙,但是老公在家是孻仔,結婚前的首本名菜是「鮮橙公仔麵」……早知不如在家裝一個網絡攝錄機!
「當時我甚至擔心,返到屋企,阿仔會唔會死咗㗎?」阿豬媽笑說。往事可以在今日拿來開玩笑,證明阿豬爸湊仔得力。「太太放產假,總要讓她有事可忙,不能整天攤在牀上。」阿豬爸裝作得戚,下一句又認真說:「只要學識,就做得到。」
阿豬媽嬲嬲 阿豬爸罵不還口
「最親密的人負責照顧孩子,我彷彿沒有錯過太多成長片段。」阿豬媽說,有些事情,只有伴侶才會明白自己的苦心。起初餵母乳,因為奶量不足,阿豬媽對每一滴奶都很緊張。有一次,阿豬爸坐暖太多奶,孩子喝不完,眼見剩奶要丟掉,媽媽氣哭了。阿豬爸不哼一聲,靜靜地倒掉剩奶,默默地洗樽洗泵,從此以後,補奶都是每次坐暖半安士,不厭其煩,用行動表達最大支持。
決定養育小孩之前,二人早已決定其中一個會是全職家長。兒子叫阿豬,因為剛出世時肥肥白白,二人就順理成章成為阿豬爸、阿豬媽。爸爸阿樂與太太同樣是大專院校講師,太太懷孕之時,阿樂因為進修而停工;孩子出生之時,阿樂(與太太)就順理成章「進修」另一學科。
嬰兒時期最困身,但是始終只是應付小人兒的生理需要。踏入兩歲反叛期,trouble two才是育兒考驗的開始。孩子一方面有分離焦慮,一定要在視線範圍見到照顧者;另一方面,孩子開始學會「自主」,學會說最麻煩的一個字──No。
一個兩歲人仔,什麼都要自己來,本來五分鐘可以做完的事情,可能就要花上二十分鐘。要跟孩子耗耐性,知易行難,天下間的父母最缺乏的就是時間。「我有這樣的時間,我亦願意這樣做。」阿樂說。
每天起牀,阿豬自己刷牙,自己食早餐。他吃得多,也吃得慢,阿樂只消在旁陪伴,甚至可以看新聞,可以讀一本書,唯一不可以,就是離開阿豬。
時間寶貴 因為你用來做寶貴的事
接下來就開始「阿豬探險記」,他當時還不太懂得說話,但是會指着大門要去街。去哪兒?阿樂沒有設定目的地,因為沒有一次去得成。單是落樓行去公園的一段路,沿途只要見到垃圾車、警車、消防車,阿豬就會停下來仔細觀察,逐一模彷。十五分鐘路程,可以拉長至一小時。
幸或不幸,剛好遇着修路的話──「咁就大鑊嘞。」阿豬媽插嘴。單是看挖泥車挖泥,對阿豬而言已經是一齣半小時紀錄片。這時候,任誰阻止他都只會被No。阿豬正在擴闊他的小小世界,融入大大宇宙。
後來二人發現,每次阿豬停下來,只要好好講解眼前發生的事情,阿豬明白後就不再好奇,就可以快一點逃離太陽曝曬,或是減少草蚊吸血。假如與朋友有約,一家人通常會提早兩小時出門。「我寧願花時間,總好過孩子將來不懂say no──會出事㗎。」阿豬爸說。
爸爸其實永遠是一份full time
一晃眼,阿豬適齡入讀K1。阿樂想home school,太太想孩子試讀幼稚園。「沒有試過又怎會知道孩子是否喜歡?」阿豬媽找到一間happy school,阿豬風平浪靜讀完兩個學期,沒想到K2快要開學時,他卻說:「我唔想返學,好忙呀。」明明已經不用做功課,返學有什麼事忙?「又要跳舞,又要唱歌,又要玩,又要食茶點,又要去廁所。」
阿豬不懂說出口那一句,是「我無自由,我失自由」。
「我一直都因為兒子要讀書而不太開心。」阿樂說。「我了解阿豬,我知道他最需要是自由。」阿樂笑言,自己小時候也不喜歡去託兒所,從不明白為什麼小孩一定要午睡,他躺在牀上還是堅持要唱歌,結果當然是被老師責罵。「阿豬其實講出了我的心聲。」有其父,必有其子。
Happy school不行,最後二人為阿豬選擇了part time school。一星期返兩日學,學校沒有校舍,類似森林學校;餘下日子,就是父子同樂日。每天吃過早餐,父子二人就計劃行程。阿豬說出自己想做的事情,阿樂又列出自己要做的事情,然後要:夾、時、間!
例如阿豬想搭船、去博物館、行公園和看書,但是阿樂要買餸、煮飯和預備夜校課程,阿樂就要向阿豬解釋:「去尖沙咀搭船太遠,今日不夠時間,我們可以改星期四再去。」然後在日程表上記低,阿豬亦不會哭鬧。「我們從小就讓阿豬明白,一家人需要互相配合,世界不會圍住他一個人轉。」阿豬媽解釋。
兩父子的行程每日不同,阿豬媽每一晚放工之前都要問一句:「今晚去哪裏?」有一次,電話接通,耳筒傳來海浪聲,阿樂下一句說:「我們在西貢離島,待會你放工過來啊。」阿豬媽哭笑不得。「想去,想睇,又有時間,就搭船去囉,好開心呀。」阿樂理所當然地說。每一次與朋友講起,別人都羨慕又感嘆,what a life!
職場以外的阿豬媽很難做
日間父子同樂,晚上就是母子拍拖。阿豬與媽媽相處較少,感情要濃縮表達,二人相處起來,反而像一條拉得太緊的橡筋。阿豬覺得,只要媽媽在家,就要全程陪伴。明明阿豬平日與爸爸相處時可以有商有量,但是與媽媽一起就什麼都要求「一定」、「即刻」、「馬上」。
阿樂在旁看着也替太太辛苦,平日阿豬要畫畫,阿樂可能陪他半小時,就可以忙自己的事情。換了太太,就一定要陪足一小時。「相比之下,我的角色反而更容易一點。」阿樂說。去到周末,阿樂有時甚至「奉旨」放假,因為阿豬要爭取時間與媽媽相處。
阿豬媽明白孩子的感受,但是一到放假,耳邊一句句「媽咪媽咪」此起彼落,情緒總會容易變得急躁。有一次放假,阿豬與媽媽一同看卡通片,中途阿豬要上廁所,媽媽趁機去喝水。阿豬一聽見就抱怨:「吓?你要飲水,我咪要等你好耐囉?」
那一刻,阿豬媽忍不住發脾氣。「其實我不想看這套卡通片,但是因為你想所以我陪你。平日我都常常等你,為什麼你等我一會也不可以?」阿豬媽愈說愈生氣,「我現在不想和你看了。」她也哭了。最後,只能由阿樂打圓場。
歸根究柢,是因為阿豬覺得與媽媽相處時間不夠多,心裏不安,才會發脾氣。假如遇上長假期,一星期見足七日的話,去到假期尾聲,阿豬對待媽媽就不會過分着緊。
然而,假期完結,就是「噩夢」開始。阿豬曾在半夜醒來超過二十次,點名媽媽「侍寢」──玩車、蓋被、飲水、屙尿、好光、好黑、陪下我、想同媽咪傾偈、抹眼淚等,總之就是「很想要求你會三更半夜陪着我」。
翌日早上,阿豬起牀後狂哭,還企圖阻止媽媽返工。阿豬媽放工就歸心似箭,沒料到阿豬見到她,出手就打,還附送一句「憎你呀」。打者愛也,憎你即係掛住你。剛好那星期阿豬媽還要加班,阿豬每一晚都給她臉色。
阿豬媽知道仔仔需要有質素的陪伴,終於等到星期日,刻意安排爸爸「放假」,自己與阿豬拍拖去。整天下來,都只有阿豬與媽媽。媽媽陪阿豬去溜冰,媽媽陪阿豬去書店讀書,媽媽陪阿豬去食阿豬最喜歡的甜品。翌日放工,阿豬終於不再黑面,拍一日拖,能醫心病。
爸爸的糾結要慢慢「回味」
雖說與阿豬分離從來不易,但是當初決定由爸爸全職湊仔,阿豬媽到現在仍然十分滿意這個安排。無他,阿樂的性格比太太更適合照顧小朋友。
去年颱風山竹襲港,阿樂與太太忙於處理各種家居問題,單是做家務、預備三餐,再陪阿豬讀書玩耍洗澡睡覺,已經叫人筋疲力竭。翌日收拾風後殘局,阿豬依然扭抱扭玩,阿豬媽已經感受到自己的EQ下降,開始看阿豬的行為不順眼,說話開始粗聲粗氣。阿豬媽享受與孩子相處,但是一旦要長期搏鬥,還要處理家務俗務──「我有少許期待返工。」阿豬媽自嘲。
「其實,起初我也沒想過自己可以做到全職爸爸。」工作由全職變兼職,收入少卻大半,照顧小朋友又好似無甚建樹,在別人看來,生活又過得自由自在。打工仔每日起牀,至少知道自己要「返工」,但是阿樂連自己要去哪兒也不知道,好像只能過一天,算一天。
「如果現在別人問,你係做咩工,你會怎樣答?」阿豬媽突然問。
「湊仔囉。」阿樂沒有多想。
「曾經有一段時間,有新朋友問起他的工作,他有時會答自己教書,有時會迴避問題。」阿豬媽說出問題來由。直到孩子三歲,阿樂的官方答案才變成:「我全職湊小朋友,有時會教書。」
孩子出生之後兩年,太多事情要兼顧,太多育兒知識要學習,單是照顧孩子已經花光所有氣力,二人都沒有閒暇照顧自己的心情。「當時就算想不通,也沒有與太太商量,其實是因為自己都介意,別人的目光可能並不存在。」
直到阿豬三歲,二人機緣巧合申請香港電台的「社區參與廣播計劃」,要構思長達十三集的節目,分享全職爸爸的生活。二人回望,三年下來,一步一腳印,原來也走了好長的路。說一次自己的故事,承認自己的感受,心結在不知不覺間解開了。
爸爸的爸爸又是個怎樣的人?
阿豬現在已經四歲半,阿樂的母親有時還是會問一句:「這份工,你打算做到幾時?」阿樂總是答:「再看看吧。」這個答案看似敷衍,卻也是阿樂的心聲。「如果父母不在孩子身邊,如何身教?如何傳承?」阿樂在短期內也不打算找全職教席,「教育自己的孩子,是最值得做的事。」
阿樂的媽媽也許不知道,阿樂小時候的志願,「就是想成為我的爸爸,一個能夠照顧屋企的爸爸。」阿樂的爸爸雖然要工作,但是回家總會和孩子打成一片,又會薰陶孩子聽歌看電影。「一齊做爸爸喜歡做的事情,我和哥哥都很享受。」
當年阿樂未讀完小學,爸爸就因病離世。或許爸爸並不知道,自己早已在阿樂心中種下最珍貴的種子。「當我有一個家庭的時候,我想要成為爸爸,學習他的溫柔,讓一家人開開心心。」
有其父,必有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