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香港動畫家不向北,還有沒有出路?年輕動畫家揚威日本,今年奪得台灣金馬奬。黃梓瑩(Jess)、石家俊(Isaac)與黃俊朗是香港公開大學「動畫及視覺特效」的應屆畢業生,今年憑一部講述同志生活的紀錄片動畫《暗房夜空》榮獲台灣金馬獎「最佳動畫短片」,成為首度榮獲此項殊榮的港人。
畢業作品衝出香港,固然是趟夢幻之旅。回到香港,2017年之後能讓他們繼續創作動畫嗎?
動畫不只是卡通片
每談到本地動畫業,三位22歲的年輕人便收起了獲獎的興奮,只剩下無奈與迷惘。「我真的很希望香港人可以將動畫視為電影,香港電影金像獎連動畫類別的獎項也沒有。」
Issac 認為,大眾只將動畫當作卡通片,但其實動畫與電影應有同等地位,兩種媒界也可再分拆不同類別。況且,本地動畫怎會只有《麥兜》系列?
以《暗房夜空》為例,三人將之界定為紀錄片動畫。這部短片啟發自一套敍述波蘭反共藝術家Adam Jacek Winkler 抗爭故事的羅馬尼亞動畫《The Magic Mountain》。在長達一年的製作期中,Jess表示他們花了最長的時間構思故事。他們先後訪問十位同志朋友,最後決定記錄其中一位受訪者尹浩威(威威)的經歷。在七分四十五秒的短片中,他們以水彩畫及定格動畫(stop motion)帶觀眾從家庭、社會及自身的角度認識威威。威威是大專同志行動Action Q的主席,在社運中積極爭取同志權益,但在家出櫃後卻不被父親認同。
聽起來簡單直接,但製作過程其實複雜得很。「我們會先設計角色的動作,找真人拍片演繹一次。之後將影片放入Photoshop逐格輸出,再逐格用水彩畫。畫好後,逐幅掃描入電腦用After Effect 做想要的效果。」Issac 說要把動畫做得暢順,更需將一秒的畫面拆開十至二十五張畫。畫了的圖多不勝數,雖然辛苦,但能夠磨練及精通畫畫,依然難得。
虛實交錯演繹同志故事
三人各自負責創作一個場景。各個場景也有不同的氣氛,有同志遊行的場面、有寫實的家庭場景,也有較虛幻的內心狀態。有擔心過風格不連貫嗎?Jess笑言,動畫的好處是總有方法能串連各個場景。即使風格不一,只要過渡得好一樣引人入勝。
而黃俊朗亦認為以動畫做紀錄片,可利用動畫本身的機動性,透過現實與內心世界的交錯,描繪更細膩的情感。「動畫可以放大人物的感受,而拍片是拍不到這種感情的。例如當我們描述威威與爸爸的關係時,可更具體說明他們的情緒,令觀眾更容易投入那個氛圍。」
但畫出來的紀錄片,還算真實嗎?畫面是重構的,但故事與情感卻真實無比。「紀錄片的訪問原本也有導演的角度,記錄導演與受訪者的交談也可以是紀錄片的一種形態,所以我們作品的頭尾也有訪問對答,代表這是一個真實故事,當時人的感受也是真的。」敍事形式能擺脫起承轉合的固有結構,是《暗房夜空》好玩的地方之一。
小人物看大社會
除了同志平權運動,《暗房夜空》也加入雨傘運動的畫面。Jess 表示大家最初也沒預計過敍述一個同志的故事會加上這個處理。「我們沒有特別貪心,只是在訪談中發現威威與社會的連結很強,這就是他。」雨傘運動的七十九天已落在年輕人的生活中,即使是談同志議題,也很難避免提及這段傘運回憶。渴望改變社會制度,從不限於同性戀者,三位動畫創作人也希透過《暗房夜空》滲入這份本土情感。
然而傘後三年,社會充斥着無力感。明明做任何事情也改變不了現狀,為何他們依然選擇以動畫藝術回應抗爭運動?對創作者以言,Jess 指這是個看清內心想法的途徑。「作品完成後,會發現內心有時說不清的想法,原來已在作品中呈現。至少我抒發到一些情緒,明白自己更多。」而黃俊朗認為動畫以人文的角度去看社會,觀眾的感受或許更深。「電影及動畫不是宏觀地去看社會,而是從一個特別的人物出發,例如最近記錄梁天琦的紀錄片《地厚天高》。當觀眾對這個人物產生共鳴的時候,他們便不覺得自己與議題距離很遠。」
在商業與個人創作之間
始終《暗房夜空》是學校畢業作品,可自由決定主題,不受商業因素約束。但踏入社會後,他們還能繼續這樣創作嗎?黃俊朗現時是自由工作者,Jess 與Issac 則各有正職。雖然工作也與動畫相關,但他們直言工作與自己的創作距離很遠。Issac 說:「兩者之間的責任與目的也不同。商業大製作不是個人作品,動畫以外還有人處理版權、資金與商機等元素。我只是以我的美學去協助,嘗試令商業作品也有我的風格。但自己創作不需考慮其他事,會自由一點。」
那為何外國動畫常有不同種類與題材的長片,在香港卻變得罕有?商業動畫便不能有社會議題嗎?「香港是以商業行先的社會。」Jess 認為台灣人會評論作品的藝術性及價值,但香港卻沒有這種風氣。
沒有市場,創作人就沒有資助。縱使香港不乏創作獨立動畫的公司,但黃俊朗表示動畫需要的人力及物力很多,如果支援少,創作人又如何專注創作一套長片?「好實際地講我們是需要資金。如果多點支持商業世界未必接受的作品,我想大家會更投入創作。」
若果資助不足,仿效電影《十年》齊集本地獨立動畫師,合力做一套長片在戲院上映又是否另一條出路?沉思一會後,三人認為最終一切也講求機遇。人夾人不一定合得來,而且這麼多人合作亦減低了自主性。治標不治本,其實也沒法長遠讓香港人關注動畫行業,前路依然茫茫。
去或留?依然迷惘
既然香港出路不足,有否想過到外地發展?Jess 笑說:「一定有啦,就算不是工作也有想過離開香港。」但走,可以走到哪?
「本身在香港做動畫已經好難,去其他市場又如何確保我比別人出色?日本的動畫市場很大,受眾也高,但本身發展已經好篷勃,根本不需外人加入。你說東南亞落後一點,但機遇又是否這麼多?思前想後,我也想不到一個更好的地方。可能是台灣?但我們不是當地人,真的很難加入別人的市場。」
生於斯長於斯。雖然滿肚怨氣,但黃俊朗對這個城市始終有感情。「我是喜愛香港的,只是又愛又恨。這個地方有許多無力感,令我好想離開,但我知道自己想認識香港更多。我在這裏長大,我想在這裏紮根。」
話到盡時已是2017年最後一天,黃俊朗說他開始流浪、Issac 說他們要起飛了,Jess 卻說自己還在迷惘。迷惘的開始,迷惘的終結,看來金馬獎沒有使他們的路平坦了,那到底「生存」是藝術家的挑戰,還是電影業、甚至港人從沒關心動畫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