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地果欄的夜色浸透着汗漬,天一黑,這裏成了「男人的世界」。燈火通明的窩打老道、新填地街一帶,佈滿了大陸西瓜、蘋果、菲律賓芒果、香蕉、非洲橙,在各自店門口和路邊擺陣,疊得高高的,赤膊的苦力埋首推着載滿一箱箱水果的四輪木頭車,熙來攘往。
「如果我們的社會只有博士、 太平紳士,沒有了這些勞工,會變成怎樣呢?這行雖然看起來粗魯,卻講義氣。 他們付出勞力,老闆就要講道義!生意好,自然會分多些利潤給員工,員工怨聲少,一做就是幾十年。」九龍果菜同業商會有限公司副理事長張志祥說。
果欄是體力勞動者最集中的地方之 一。張志祥表示,果欄包容了很多低下層勞工,這裏不計學歷、工作經驗,犯過事也不要緊,只要肯做,勤力就好。目前搬運工有三種,一種屬於自僱的「件工」,每 件1.8元至2元,多勞多得。一種以日薪計算,酬金幾百元不等。另一種以月薪計算的,入行即有九千,包四天假和強積金等, 他開的幾家店舖,每天包三十元早餐。做得久,月入約萬五六元。
無力做到乞食
晚上七點到十一點工作的搬運工人,大多數是「件工」。以搬運的水果箱數目來計算報酬,每箱平均二元。這酬勞自1996年開始,從沒變過。「現在就算十元一件, 也沒錢落袋,不夠東西做呢!」夜裏十點, 水果蔬菜業職工會的休息室有幾位搬運師傅正在歇息,時不時開幾句玩笑。總務主任李杰輝今天沒有活,在家又睡不着,過來與工友聊聊天。
「有力做到無力,無力做到乞食!關節痛、肩膀痛,整年沒好過,都在痛!做了 一世人,上無片瓦,下無寸土,正式是無產者!」六十七歲的李杰輝這樣嘆息道,他七十年代入行時,渡船街對出還是海,很多船只停泊在避風塘,桅杆林立,艇家穿梭。用箱裝或網裝的貨物卸到駁艇上,咕喱們用擔挑運到果欄去。以前忙到似打仗, 97後生意愈來愈差了,還未熱身就已經收工呢。
「ABCD 不認識,只記得大中小是鋤頭 (L)、凳子(M)、蛇仔(S)」他最記得來自大陸的蕉一大籮重四百多斤,要兩個人一起抬。攝氏三十六度高溫在太陽炙烤下搬貨,馬路上的瀝青被曬得溶化,踩下去,真的一步一個腳印。
由兩萬變四千
貨櫃場來貨絡繹不絕,鏟車轉來轉去,將貨櫃裏的水果一卡板一卡板卸到地面。六十五歲的王伯從七點半開始等,半個小時後便有貨可以提了。「有時等兩個小時貨櫃才來。」
瘦削的王伯,腰間繫着毛巾,揮汗如雨。他將椰青一箱箱疊放在四輪木頭車上,低頭推車。過燈口的時候,一些工友會衝紅燈鋌而走險,但王伯認為小心駛得萬年船,願意默默等綠燈。斑馬線有一個暗斜,不用繩子綁住固定貨物,木頭車載着六十箱椰青,搖搖晃晃地過着馬路。好 幾次搖搖欲墜卻還又穩住,真是駕輕就熟。
為了賺點勞力錢,家住元朗的王伯來到油麻地,來回三小時。從七點鐘幹活到十一點,有時只得幾十元。他揚起眉毛說, 97前很繁忙,車多貨多,做件工一個月能賺兩三萬!現在每月平均只有四千,每晚工作六七個小時。「每箱個八!」
在果欄做了三十年水果搬運工,他幾乎沒吃過這裏的水果。工作時沒時間,回家太累了也不想吃。他曾經在鐘錶廠當廠長,管三百多人。八十年代工廠遷移大陸, 在香港土生土長的王伯又不想費周折北上創業,只好隨父親入行做「件工」。「做慣了,不覺得辛苦。不需要帶腦袋,只要帶眼看路就得了!」王伯笑起來,露出一副潔白的牙齒。
在店舖門口卸了貨,他到公廁去洗一洗毛巾,擦一擦汗。
終於到最後一輪,六十箱橙子疊得老高。他吁吁地推着木頭車,豆大的汗珠已經從他的額頭滲出,順着臉頰流到脖頸。整個晚上,他走了七八轉,一共推了三百八十多件貨,報酬要與一位年輕搭檔平分。「做得嘢,唔使悶喺屋企,賺到錢畀 自己飲茶,做到無力再退休啦!」 換上乾凈的衣服,他心滿意足地回家了。
英雄莫問出處
果欄的鼎盛時期是上世紀八十年代 末、九十年代初,五豐行控制了專利權, 國產水果都集中於此。入行四十年的張志祥都記得,果欄一度有三百餘間商舖,現已少了三分之一,搬運工人自然也減少了。以張志祥的店舖為例,九十年代請六、 七十個工人,現在只剩下三十名老員工。
超市的擴張、果欄的式微皆影響到搬運工人的生計。「以前從貨櫃到零售,需要四批工人搬運。現在只需要兩批了。」 張志祥說,大型連鎖超級市場及便利店不用經過鮮果批發市場也可直接進口外國水果,或者內地以成本優勢直接將水果運到香港超市,不再經油麻地果欄批發市場。 同樣讓他發愁的,也因為現在的年輕人不 願吃苦,寧願做保安,也不願意入行做搬運,果欄絞盡腦汁請不到人。下一步,正構思與「善導會」合作,給更新人士一些 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