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氣機、收音機、自動波──如果通通都要加錢先有，汽車經紀今日應該一架車都賣唔出。五、六十年代生產的車，裝有風機、可活動車尾窗、前座設有「雞翼窗」做對流風，已經是最好的賣點。冷氣機、收音機、自動波，在七十年代才開始出現，而且是要額外添置的設備。
就連冷氣機的廣告上也寫着：「大汗淋漓・神志不清・頭昏腦脹・駕車危險」──在大熱天時坐一架沒有冷氣的古董車出街，為什麼有人依然如沐春風？究竟有乜嘢動力，驅使一班人收藏古董車？是愛？是責任？還是……？
吳嘉輝是「香港汽車歷史資料庫」幹事，讀初中的時候，因為喜歡福士甲蟲車，開始留意汽車廣告。當年迪士尼推出電影《鬼馬神仙車》，主角是一架白色福士甲蟲車。它會自動入波、飛車過車、甚至像007的車一樣變身倒立，幫助電影主角在賽車場上鍊贏其他超級跑車。「那時還是小學生，只覺得原來一架甲蟲可以咁犀利！」
從此，他對家中那部甲蟲車另眼相看。那是家中第一架車，1964年出產，爸爸在1969年二手購入。假日一家人去郊外兜風，吳嘉輝就在腦海補回電影中的畫面，想像自己在賽車場上風馳電掣。
1968買樓送甲蟲車 誰升值得多？
愛上汽車之後，眼裏所見都是車。初中時，吳嘉輝留意到報紙上的汽車廣告。「儲報紙簡單又經濟，加上有影像，當時會逐張廣告剪低，貼上圖畫簿，記低報紙名稱和日期。」
後來愈儲愈多，懶得剪，一版一版儲起，還開始沾手汽車雜誌，第一本買的就是《汽車世界》。近年，他認識了資料庫的另外兩位成員李世莊和Ian，版圖由福士擴展至其他品牌，也搜集其他與香港汽車有關的物件，包括汽車銷售書。銷售書通常是在外國印好，要有代理印章，或者釘有經紀卡片，才能證明此書在香港出現過，不然就只是一本普通的外國書。
坐落太子道西的東方花園在1967年開售，隨樓附送那部車就是福士甲蟲，還送一個車位。六十年代，一層普通的樓大約賣5萬元，當年打工仔月薪數百元，儲幾年錢也就可以付首期上車。當年東方花園開售，一個單位大約7萬元，附送那部甲蟲，標價1萬1390元。如今要買東方花園，盛惠1500萬元，升價二百倍；一架1967年出產的甲蟲車，如果狀況良好可行走，要價也可達30萬元，升價三十倍。「月供等同租樓」，在今時今日，已經成為童話。
吳嘉輝見記者拍攝起勁，笑言還有很多珍藏。一打開文件夾，是一張又一張黑白照，每一張都有膠袋珍而重之包好。照片記錄了維多利亞式的中環、灣仔、尖沙咀，那個一去不復再的年代。
留住以前 是一種怎樣的心態？
「買車當然買自己見過的車啦！」小時候，黃章鴻常在電視上看見摩理士與柯士甸的身影。他記得，許冠傑在《鬼馬雙星》都是摩理士的「座上客」。四十歲的黃章鴻，在古董車界是「後生仔」。許多老鬼因為腳痛，難以再揸棍波，但是又不捨得自己的愛驅落入不知名人士手中，就會轉讓給鴻仔。他承諾，車主去世後才會賣車。「我成日都話啲老鬼，仆街，你幾時死呀？哈哈。」 就這樣，買完一架又一架，今日他已經有四架摩理士兄弟。
摩理士在古董車界的地位，只是平民車，但是論「收視率」也不會輸給勞斯萊斯與保時捷。「別人看見一架好舊的勞斯或保時捷，可能都只是嘩一聲。但是好多人都坐過摩理士，見到會有共鳴，會好開心。」黃章鴻笑言，每逢揸摩理士出街，總會有老一輩跟他搭訕。「玩古董車都是豐儉由人，有時不一定睇車價，收視都是另類價值。」
玩古董車都有七、八年，黃章鴻與成哥一樣，聽到有人讚嘆「咁舊嘅車都仲行得郁」就最開心。「我鍾意同老鬼玩，某程度上，玩古董車都有少少想留住以前的感覺。」留住以前，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心態？
李世莊也是香港汽車歷史資料庫的幹事，與吳嘉輝份屬好友。他的正職是香港浸會大學研究助理教授，專門研究藝術史。搜集史料的過程，愛車的他發現無人整理香港的私家車歷史，最近才成功申請資金鑽研。李世莊表示，最近十年八年多了一批玩家，大多是四十歲出頭，有事業，經濟穩定，有閒錢買「大玩具」。「大家不外乎是想找回童年回憶，或是為圓兒時夢想。」
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古董車，在設計上一定有其魅力。然而，李世莊認為，近年吹起的懷舊風，並不是空穴來風。他舉例，網上分享舊相片的社羣十分受歡迎，就連九十後、千禧後都有興趣了解。「你會覺得以前好啲，不就是在比較今日的情況嗎？大家對目前有什麼不滿，以致要懷緬昔日的美好？」
電腦是對機械的背叛
如果你細心觀察今日馬路上的私家車，大多數有兩款：一款是1500cc以下的「腳車」，另一款是混能七人車。「細車牌費便宜，混能七人車則抵食夾大件。我自己都試過同一時間有兩架七人車，香港人就是這樣，功利主義。」李世莊自嘲。
五位喜歡古董車的受訪者都提過一個重點，就是鍾意「有得整」。「有得整也就是有人性，車主可以落手維修。」新車用電腦控制一切，壞掉電腦也就廢掉武功，李世莊笑言，自己也忍不住落手「閹掉」其中一架代步車的電腦。「開車前要先靠電腦啟動電子避震，試過有車壞電腦，啟動不了避震，着車都着唔到。根本就多餘，用油壓避震不就可以了嗎？」
現代車靠電腦操控，普通車房沒有相應電腦或軟件的話，汽車有事就要送返原廠修理。有時可能根本沒有問題，只是電腦內置設定，零件使用次數到達車廠預設數字，就要發出警示更換。你說，誰是最大得益者？
人性和悠閒隨舊車消失
說起舊時的好，來來去去就是人情味好一點，錢銀睇得輕一點，社會的機會多一點。李世莊坦言，其實自己希望可以用古董車代步，但是今日的路面情況，比起五、六十年代繁忙太多，身邊的車高速飛過，簡直覺得自己生命受威脅。「其實我十分鼓勵大家多用單車代步，但是香港未能如外國般普及使用單車，因為無論是踩單車還是揸古董車，都是少數。」在主流的社會當一個少數，條路注定難行。就連福士車廠也在9月13日宣布，2019年7月，甲蟲車會全面停產。
黃章鴻感慨，今日的香港已經不適合人類居住，將來有機會也未必留港終老。「我好彩，十幾年前還可以打兩份工買到層樓。今日一層樓起碼4、500萬，一個後生仔幾耐先搵到首期？唔食唔屙唔使都要十年啦。」
一點一點的流失，就像黃偉文十六年前在《燕尾蝶》歌詞寫的一樣：鮮花枯死，大廈蓋起，都市進化，這個家也就不再叫人牽掛。「無事不見面，關人隱事，食個蛋治。」黃章鴻聳肩。
話雖如此，記者想起黃章鴻與朋友講電話的一句說話，掛起電話前他哈哈大笑：「使乜客氣呀？馬路的事吖嘛！」馬路的事，是怎樣的事？記者想了想，明白了，會心微笑。
究竟有什麼動力，驅使一班人收藏古董車？你覺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