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八歲的孔令賢(小孔)這一年半一直在土丘負責務農。微曦初露,萬物初醒,他掃了落葉,推着廚餘落田堆肥。
他站在田中間觀察。那邊生草,這邊節瓜攀了出來,豆要搭架棚了。田時常帶來驚喜,忽然多了一個瓜,盛開了一朵花。立秋後,玉米剛剛開花,紫色的玉米鬚吸引蜜蜂圍着採集花粉。風吹來,花粉在柔和的朝陽中灑落,像仙女散花,芳香怡人。
剛剛又割下一個大節瓜,大概有兩三斤。敲一敲,應該是空心的,可能被果蠅攻佔了。看到瓜果被蟲咬掉,沮喪一陣子。「幾秒過後就會想,讓蟲吃吧,在田裏的作物不是屬於我們的,而是大自然的,我們不介意一部分作物給田上的生物。」
他做過三年的空少, 周遊列國, 飛上天。「初初入行很興奮,後來發現每天一成不變。」
兩年前,他在澳洲做過打工換宿受到很多衝擊。在一個農場,六十八歲的婆婆一個人養三十隻牛。每天端一杯咖啡接住現揸的牛奶,這不就是完美的Cappuccino嗎?「真正的牛奶的味道原來如此!我們都活在城市及資本主義模式,對食物無知,每天都蒙在鼓裏。 有次在溫室除草時,被黃蟻咬了一口,手紅腫起來。婆婆就在叢林邊摘了幾塊蕨類植物,她說這是很好的天然解藥。
不要把所有東西吃盡
他還試過幫婆婆下扁豆種子,完成後遺留了那包種子在田上。適逢下雨天,婆婆很害怕她每年辛苦保留種子全都發芽,隔天立即拿回將種子散在桌上風乾。
「那時我才明白種子對生命多麼重要,植物除了給我們吃,獲得能量外,自身還是種子,如果我們全都吃掉,那我們便失去了這個種。」
對食物真味的追求,是他成為農夫的動力。然而做農夫,絕對不是浪漫的田園生活。他天生怕熱怕曬,以前等巴士都要躲入最近的便利店吹冷氣。在炎夏的酷熱天氣下務農,他視為一場鍛鍊。一下田,熾熱難熬,「那種感覺像是進入了一個大蒸籠」。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汗流浹背的他望着田裏的作物,每次都會忘卻那種酷熱之苦。有時他赤膊落田,有時他在雨中耕耘,希望讓身體習慣跟植物和土地相處,很多時我整個上身都是被蚊咬到紅腫。土丘人,隔壁的鄰居見到,都會驚嘆:「嘩!小孔,你睇你咬到,腫晒喇!」
「我深信將自己身體與土地連結,更能感受土地,與土地溝通。田就像老師,教會我們好多東西。」 開荒時在田裏鋤地。每鋤一下,就會發現裏面有很多生命, 看到蚯蚓被鋤死。這個動作對不對? 日積月累,鋤完那塊地沒那麼肥沃,「很多生命被你影響了。」
從大地老師身上學會忍手
他觀察三葉草、龍葵、百慕達草對土地的影響,蟲的選擇是什麼? 「有時我要忍着手,學習做一個不除草的農夫,適應土地,順應土地的變化,等待土地的引導。容許野草及植物生長,等待變化。如果你想駕馭這田,就很容易撞板。要觀察感受、遷就它,看看可以做什麼。人會靜下來,慢下來。」
小孔以前經常聽到父親感慨「現在的番茄沒有番茄味」,當時小孔十分納悶這是為什麼?什麼才是食物真正的味道呢?
為了方便運輸,市面賣的香蕉來不及在枝頭成熟時就被收割下來。在土丘的田裏,最頂的大蕉開始變黃,就會有昆蟲過來,「好像告訴我們,可以食了。」番茄也是,青色番茄沒有果蠅,變紅的時候果蠅才來。果實都在枝頭自然熟成的時候採收。
現在小孔終於明白了為何外面好多番茄沒有味道。「其實最美好的食物,出自我們身邊的土地。」
「在我們租這塊田的時候,便知道幾年後這裏會用來建樓。但我們仍希望這幾年之間可以播種到這土地上,讓這田活現它不同的可能性,展現不同的角色。例如可以做陶瓷、可以種植。這幾年間,除了看到田的變化,更重要是可以看到我們自己的變化。」
以前做空少到處飛,他笑言「其實很離地」。做農夫反而感到安心踏實,真正接地氣。從落種,由種子破土發芽,每天看着植物長大,像養育嬰兒般,到收成,得到那種喜悅,食到真正食物的快樂感,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