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知天高與地厚
漸學會很多困憂
也試過制度和自由
也許不再沒有
又或者不想再追究
我發覺這地球原來很大
但靈魂已經敗壞
－《十八》Beyond
紀錄片《地厚天高》的最後一幕，鏡頭對準梁天琦，拍下了他彈着結他，掃着和弦，自彈自唱了這首Beyond在香港回歸兩年後的作品，彷似一個普通如你我的青年，導演林子穎說︰「這套紀錄片刻意去政治化，希望能夠呈現一個不同的梁天琦給觀眾。」
2016年年初，代表「本土民主前線」梁天琦高舉「時代革命，世代之爭」，後雨傘本土派站出一個抗爭青年，年青都投射在他的身上。這種政治情節，在歷史上發生了很多次。事過境遷，梁天琦已宣佈退黨，「世代之爭」好像未上場已落幕，年輕人對於「梁天琦」這三個字仍標籤着他們寄托的希望。
梁天琦選擇了時代，然而鎂光燈背後，他只是一個平凡的年輕人。
原構思是一個對抗老屎忽的紀錄
時值去年二月，林子穎剛完成了上一套紀錄片《未竟之路》，剛好出現了旺角騷亂及其後的立法會新界東補選。當時梁天琦的名聲冒起得很快，氣勢如虹，成了社會上的焦點人物。補選前夕，梁天琦在沙田大會堂露天廣場舉行了造勢大會，林子穎前往觀察，晚會的氣氛令她感受很深刻︰「看到參與的支持者很熱情，好真心去支持這個人。」於是，記錄梁天琦的念頭萌生。
只是，林子穎沒有料到，拍攝出來的最後成品，與當初的想法竟相距甚遠。
「二月的時候，梁天琦的現象某程度是代表了年輕人的新希望，心態可能是拍攝那些熱血的年輕人，可能是很年輕社運人的narrative，即是少年如何對抗政權或老屎忽政治的二元對立論述，初步的構思是這樣的。」這個想法，也源於自身對於梁天琦的印象，來自大眾媒體的報導及選舉論壇的種種，「幾有魅力，幾有承擔」。
直到真正開機拍攝，也許梁天琦對鏡頭存戒心，林子穎覺得梁天琦並不合作︰「頭幾次訪問都是，佢講啲嘢好官腔，唔真，其實係會feel到的。同埋佢份人唔係好理人，那時對佢印象不是特別好。」直至一次，林子穎和本土民主前線合作放映《未竟之路》，事後的問答環節，有觀眾問及導演如何看待受訪者在一年間的轉變時，林子穎答道︰「我覺得Billy（馮敬恩，被訪者之一）無以前咁開心，好像多了很多顧慮。」就在當晚，梁天琦主動聯絡她，跟她說自己也正在經歷類似的心境，「之後佢就開始比較肯講嘢。」
《地厚天高》裡面的梁天琦，不是一個意氣風發的梁天琦，沒有太多的政治論述，鏡頭裡面，充斥了大量的迷茫，曾經抑鬱得想過去自殺，也會因為承受不了的壓力而暴飲暴食。從領袖光環到隱身幕前，好像在記錄他節節敗退的歷程。
當梁天琦第一次在鏡頭前吐出心底話時，林子穎有點驚訝︰「原來你係咁㗎？當好多人將佢捧到上神檯時，原來佢會唔開心，原來會有後悔，就算佢得到了想要的知名度或者支持，但煩惱是咁大。對我來說，這種不快樂的狀態很深刻。」那時，梁天琦仍未被選管會取消資格，年初他補選狹6萬票，外界一般預計他有可能會勝出當年的立法會選舉，本土派在立法會佔一席位，正如梁天琦的宣言：「從此，本土，建制，泛民，三分天下」。廿歲出頭，風頭一時無兩，但他就是不快樂。「我覺得佢有少少傻，唔夠深思熟慮就去講，有些說話可能是政治上的自殺，如果在政治上有計算或考慮，是不會咁free去講呢啲嘢。但係我覺得佢肯同我講，某程度上都證明佢份人無呢啲好政客的計算。」
非政治化的梁天琦
只是，抹去了政治色彩的梁天琦，只聚焦於他的內心世界裡，就像退回到私密的個人領域時，會否顯得扁平，不夠立體？
「我覺得政治化了的梁天琦才是更加扁平，那些政治論述的bite我也拍了，但沒有剪進戲裡，是因為我不想觀眾一邊看戲時一邊想，到底梁天琦說的話我是否支持？如果我俾五分鐘佢講點解香港要獨立，觀眾可能會去思考那五分鐘的argument是否make sense，而不是喜不喜歡梁天琦或這套紀錄片。」林子穎說，他是想把梁天琦從幕前的政治人物形象拉回來，還原成一個人。
「人性的重要性，或者人的情感，這些主題的重要性是高於政治論述或議題性的東西，我想觀眾放下對梁天琦既有的標籤。」林子穎覺得，一個非政治化、撇除標籤下的梁天琦，跟普通人有很多的共通點，「人性與情感這些命題是很universal的，如果我只講梁天琦談本土、港獨，觀眾群可能就已經局限了，但一個迷茫的梁天琦，那些在選擇的十字路口上的掙扎迷茫，可能很多人都經歷過。」
導演：天琦是真誠的
林子穎就讀香港大學的比較文學系，人性是文學長久以來探究的命題，她覺得，自己作為一個說故事的人，應該要有人文關懷，也要保持好奇心，這些促使她逐漸走入了梁天琦的內心世界，「天琦份人都是真誠的，我覺得只要你願意真誠地去理解一個人，那個人最終都會願意被你去理解。」
紀錄片放映後，各方面的評論蜂擁而至，有讚賞，也有批評，「你可以唔鍾意套戲的藝術水平或政治立場，但最終你會鍾意梁天琦這個人，我有少少私心想做到這樣，就是不論是藍絲黃絲也好，你可以討厭梁天琦在政治上的取態，但希望觀眾能夠明白他始終是一個人，而我覺得要將大家的關係拉近，第一步是互相理解，我很鼓勵不同政治立場的人來看。」想觀眾理解梁天琦，也希望能夠擴大觀眾群，林子穎笑言︰「有種好和理非的大和解，某程度我都信。」只是，她沒有想到，有些人認為這套紀錄片是在美化梁天琦，或者搏宣傳︰「我原本還擔心會醜化他，而且套戲唔係梁天琦話要拍㗎嘛！」
《地厚天高》的英文戲名是Lost in fumes，英文意譯的迷茫感覺跟「地厚天高」的志氣完全不相符。林子穎說，這承載的都是一個年青人在成長階段所面臨的故事︰「有些人可能不怕困難，以為自己可以挑戰這個世界，但世界的複雜與黑暗，都摧毀了那些人內心的純真和熱情。」如同電影的簡介︰「這是個尋常的迷惘青春故事，卻發生在一個不甚尋常的年輕人身上。」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