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搵食」、「搵兩餐」、「搵啖飯食」,是工作的代名詞。民以食為天,搏命工作,只不過是為了安心果腹。
這邊廂,人人化身家居廚神。那邊廂,一名家住荃灣的獨居伯伯,特地走到油麻地的社會企業「銀杏館」排隊,只為領取一個免費飯盒。他本來在麻雀館做清潔工,以為日子穩定,怎料新年後世界彷彿變了樣,失業之前的糧也被拖欠,夜夜難眠,只能靠街坊之前給他的乾糧度日。
這情景一直烙在「一口舍群」聯合創辦人梅詩華的腦海,令她更想做多一點。
於是「一口舍群」跟環保團體「執嘢」合作,於五月尾至八月推行「壹屋兩餐」計劃。這個為期三個月的社區實驗項目,透過社區共享概念,以較低價格的飯餐,讓遇到經濟困難的街坊得到溫飽之餘,受疫情影響的餐廳和中央廚房也能紓緩經濟壓力,讓大家都真正地Have a full day。
疫情下人與人的連結何在?
一口設計工作室的白板牆上,不是寫滿日程表和藍圖,就是貼滿了便條紙,做腦力大激盪。平日除了負責建築和室內設計,「一口舍群」還會跟不同單位合作,實行社區計劃。前年,他們還跟記者的同事合作,以紙皮製作一張讓人隨時隨地瞌一瞌的公共睡牀。
「但是在過去那段時間,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可以為香港做到什麼。在疫情下更加感受到無力感,我又不懂得製造口罩,又不懂得製造消毒液。」身為建築師的梅詩華嘆道:「同時又覺得我們有社會責任,因為設計本身就是為了社會而生,從城市角度去尋找解決方法,思考人和空間的關係。」
人和空間的連接,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在疫情下似乎斷了線。起初是一罩之隔,後來是社區隔離,當人們不能見面,又缺了工作,關係究竟為何物?這些疑問,一直困擾着她。她本來打算聯絡其他工作室,並發起社區外賣員計劃,幫忙分發手工材料包,讓大家參與網上舉辦的工作坊。社工朋友卻搖搖頭,說學生都忙於網上學習,而有些學生的父母甚至連生活都無法保障,根本沒有閒情逸致。
一盆冷水潑下來,反而提醒了她,心安才是最重要。
何謂心安?「你可以不買衣服,但你需要吃飯。」後來她看到一個節目,《奧普拉講新冠肺炎》(Oprah Talks COVID-19)。其中一集邀請了來自西班牙的美國名廚荷西安德烈斯,講述著名影星受其創辦的世界中央廚房所啟發,成立了美國食品基金會,為弱勢社羣提供糧食。他們說,在有需要的時候,一盤食物不僅是重要的營養,還是社區希望的信息。
「有人需要吃飯,有人需要供飯,有人丟空舖,市道不景又會浪費預訂的食材,會不會連成一起就雙贏?」梅詩華靈光一閃。
她把影片分享給「執嘢」創辦人Ren看,「執嘢」主張交換物資,源頭減廢,促成了是次合作。「香港人只求溫飽,或者還有廁紙,哈哈。」Ren說:「但香港很畸形,大部分食物都是進口,會相對貴一點。如果可解決溫飽,起碼有比較好的食物,而不是剩菜殘羹。」
善用「吉」出來的東西
由構思到實行,只用了短短一個月。參與過他們兩次會議,氣氛輕鬆,但交流認真,細緻如飯盒上的標貼該用什麼物料才最環保,也會討論一番。各人輪流拋出新點子,如推出能換領食材的餅卡、利用閒置時段舉辦藝術工作坊、借用雪糕車冷藏和運送飯盒,打造流動社區食店……雖然只是初提方案,最後未能一一實行,但感受得到他們的創意和用心。
她解釋,這個概念其實跟團購一樣,失業人士可以優惠價在網上平台Boutir預購兩餐,再到實體店領取。他們會提供每日兩餐,共二百個飯餐,希望一個月可以提供四千八百餐,從中連接眾人,疫境求生。
首輪優先服務對象,包括建築、教育(幼教)、運輸、零售、旅遊、飲食、娛樂、演藝、美容和公關(活動統籌)。「他們不需要長期協助,不想領綜援,不想到食物銀行,只想有人扶他們一把。」只要提供姓名、聯絡電話、Boutir登記名稱、工作證照片作登記,經過核實身份後,就可以享用十五元的優惠價訂飯。
十五元的成本價飯餐由食物供應商提供,每餐有兩個選項。細看餐單,飯盒並非「頹飯」,包括黑松露豉油汁煎豬扒飯、蟲草花蒸雞球飯、法式紅酒燴牛肋飯,亦有素食選擇。現階段會有三個食物供應商,分別為咖啡廳、食物工場和社區企業。自從疫情爆發,人們減少外食次數,加上停課,校園送飯服務甚至全數暫停,導致飲食業經營困難。高級項目經理陸可欣笑說,主動聯絡他們時,他們都一口答應了,覺得計劃很有心,何樂而不為。梅詩華說,這個計劃就是偷他們的「吉時」,善用閒置的資源,一起幫手煮飯,提供飯盒給更多人。
社工提醒他們,不要到傳統社服機構派熱食的地區,而是找一些縫隙發揮作用。加上銀杏館伯伯的故事,分發飯盒的首個試點也特意選擇荃灣,補足當區需要。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在cold call吉舖單位,一度落空。有次確認了地點,記者以為一切順利,怎料過幾天問起,又有變動,在對話間也感受到他們的焦慮。輾轉間,他們終於聯絡到位於荃灣南豐紗廠的Book B書店,作為取飯點。
未雨綢繆 集合眾人之力
梅詩華形容,每一個挑戰都會激起一重巨浪,第一個浪是防疫之戰,第二個浪是失業潮,隨之而來的將會是食物議題。「當然有很多政府保障需要由政府牽頭去做,但等得政府救援的時候,也許已是八月,我們哪有保障?」她覺得,若要為下一個浪潮做準備,不能只靠政府或大財團去抵擋,而是靠每個人都付出一點。
就如他們這個計劃,也是集合不同專業,才能成事。最初是「一口舍群」和「執嘢」一拍即合,又有很多社工朋友充當幕後顧問,後來遇上了在疫市下為飲食業提供網上外賣平台的Boutir,發現理念相似,於是又連繫在一起了。之後陸續還有其他合作單位、老拍檔,以及義工表示有興趣參與,整個過程像不斷認識新朋友,各取所長,一起為社區做些事。
計劃推出不久,有人在臉書問他們,住在上水的街坊有資格嗎?又有人問,不是失業人士的話又可以怎樣幫忙?她才發現,原來很多人都關注這件事。
「我很相信積少成多,如果我一個人要服務所有人,可能要幾百萬,但原來每人出十元,已經是很大幫助。」她說,如果想支持計劃,荃灣街坊可以在網上平台以原價七十五元訂購飯盒,而有心人也可以在眾籌平台捐款,補貼飯盒差價,或做義工在店舖裏幫忙。
疫情是社區試驗的起點
這樣的羣聚計劃,「一口舍群」其實早有經驗。自二〇一七年起,他們已舉辦過四次「壹屋計劃」,將供應和需求配對,游說吉舖業主合作,免費借場地給社區組織舉行活動,例如在深水埗大南街的閒置地舖舉辦二手衣物派對、無家者晚宴以及小朋友市集等等。從前不是服務提供者,只是負責協調,安排時間,擔當中間人的角色。如今直接參與,對他們而言是一大挑戰,但對於求新求變的梅詩華,同時是在探索社區營造的可能。
疫情讓她重新思考,可以怎樣幫自己的社區,創造安全網。
「希望嘗試connect這些dots,其實是否做到一個更加可持續發展的社區網絡呢?」計劃暫定為期三個月,將視乎眾籌金額而定。她希望,這種共享模式可以一直延續到疫情之後:「香港還未真正做到鄰舍和社區建立,但大家一起嘗試,每人行多一步,或許就能成事。」訪問那刻,計劃還存在變數,社會前景更是充滿着未知。上一刻才說連續二十多天零確診個案,下一刻就突然收到新聞通知,說新增了一個初步確診個案。「只能一路行一路做,反覆試驗。」梅詩華雙手合十,由衷地道:「希望大家一齊於疫情下吃飽一些、吃好一些,大家安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