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麗,出身草根,家中孻女,父母改名「小麗」。
1997年歌舞昇平,在炒股好過讀書的年代,劉小麗在中文大學讀社會學,畢業後在學院繼續鑽研社會學理論。研讀間,她見證2003年五十萬人上街遊行,董建華其後腳痛下台。曾蔭權上台三年,她在2010年讀完博士,走出圖書館,回望過去,香港已回歸了十三年。
由中大轉職至理工大學,劉小麗說學院給她很大自由度。她喜歡學生叫她做「小麗」,「劉博士」可免則免。「我無打算升職,亦無博士的氣場。」她說。
坐監我有點怕
三年前小麗與學生成立「九十後青年自決」,與學生走最前線,反對東北發展;2014年雨傘運動期間,在旺角山東街辦「小麗民主教室」,運動過後一直堅持,至今舉辦了超過二百場公民教育。
今年農曆新年,小麗老師與小販一起賣魷魚被拘捕。在庭上她堅稱:「我有做,但無犯法」,與法官辯論,批評充公小販維生工具是惡法,最後她被罰款一千八百元。這種公民抗命引起港人再關注小販的權益,年初曾俊華提出美食車,公眾開始關注美食車的細節,在意政策能否給低下層有一個流動性的維生空間。
「我給學生功課很少,但每份功課好難。」
小麗老師給自己的習作一樣難。在社區摺起衫袖做演講,與學生在前線抗爭,與小販同行賭上前途,她是第一人。走出這一步,隨時面臨留案底,更有可能入獄。
「媽媽走了,家中只有爸爸,他很少操心,沒有太多顧慮,但我仍然是怕坐監的,荔枝角(拘留所)還可以,再遠一點(監獄)不好,聽聞有很多古怪事,我有點怕……」官司宣判前,髮及半肩的小麗向記者皺眉苦笑,似有心事。
我們真的盡了力嗎?
「我做大學生時,也三分鐘熱度,人到中年,覺得替社會帶來持續的改變是重要的。」雨傘之後,小麗依然在各區做社區教育,曾在中環被搶咪高峰,被大媽說「下賤」,她的絕招是:化戾氣為「食量」。別人都說雨傘運動後香港人充滿無力感,她說:「香港人習慣了很快收到成效,如果想像你追求的東西要一百年後實現,自己只是一口螺絲,你就不會有那麼大的無力感。」
小麗感受到,雨傘之後,社會上最氣餒的是學生。「坐了七十九天,年輕人,你真的盡力嗎?」她不斷反問學生,政策做諮詢時有沒有去諮詢會,有沒有抗爭,有沒有投票?
年初一衝突,有一種說法,小麗幫小販,間接為「暴亂」撥火。
「香港競爭力第一,工時最長,工資最低,剝削最深,勞工保障最低,依家堅尼系數0.53,有咩值得自豪?科學化分析,0.4至0.6是暴動邊緣,這種和平值得自豪嗎?當然,我不想見到有人受傷流血。」小麗說,年輕人面對國際化、中國化的社會,向上流力低,他們感到被遺棄,社會需要了解新一代躁動背後的原因。
高官不敢收一棵菜
老師跳出課室,走在社會衝突現場的最前沿。小麗到深水埗天光墟考察,見到小販好像做賊一樣,天光即走,有小販被罰超過一百次,一羣無律師的弱勢人士,在庭上無奈拋下一句:「我認罪。」這恍似無止境的輪迴。她問:「為生計做小販,何罪之有?誰在剝削小販的維生權?」
「知足者貧亦樂,這句話很動聽。社會上,有高有低,不緊要,但低的那個,不能九十度彎低身、毫無尊嚴地生活。」
小麗做拾荒婆婆做的事,入晚街市關門之際,在菜檔彎低腰拿起一棵被遺棄的爛菜,預留給出席全民退保諮詢會的林鄭月娥。在會場小麗大罵林鄭「講大話」,大罵學者「搬龍門」寫報告,正準備手執「爛菜」上前,已被四、五個保安攔住:她說:「呢棵爛菜無偷聽器,亦唔會有炸彈!」
最後,林鄭收到婆婆平日食的爛菜嗎?
「沒有,她走後門溜走了。」
抗爭與官司,不免令她在院校受壓。小麗依然在網上追擊林鄭月娥,大罵她「滿手沾血!」兩年來,收到用文字複製、一式一樣的海量投訴信。她說,幸好還有人支持她。
有一場退保諮詢在理工大學舉行,小麗當面指斥勞工局局長張建宗。當滿頭大汗的小麗離開時,守在大門的保安比她還要生氣:「你有無搞錯,小麗?點解鬧張建宗咁斯文?呢度係你主場呀!」
那年煙花「無眼睇」
1997年7月1日,煙花特別多。
海傍人頭湧湧,大街兩旁人羣揮動國旗,歡迎回歸和解放軍入城。那天晚上,剛大學畢業的劉小麗欲離開香港,但買不到機票,結果與同學入戲院看了一整天電影。走出戲院,黑漆漆的天空,維港上空煙花依然璀璨,她與同學低頭,「無眼睇」,逆人流而去。
「今日我做老師,都覺得眼冤啦。老實講,我不愛國的。」劉小麗說,忙於民間教室,已很少入戲院,最近看的是一齣電影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