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到2017年間,藝術家尹子聰花了大約一年時間,跑遍全港十七個飲用水塘,以相機記錄每一個水塘的地形景觀。
夏天的水塘水位較高,他會趁着這個時候, 在烈日之下繞着每一個水塘行走一圈,以確定最合適的拍攝位置,然後統一地以水平線角度按下快門,不論是最大的萬宜水庫或最小的薄扶林水塘,其效果不像鳥瞰圖那樣的遼闊莊觀;鏡頭下的青山綠水亦成為一幅幅構圖相類的黑白影像, 看起來總像帶點枯燥乏味似的。
他這種平實客觀的攝影方式,取材自1975 年美國人威廉.詹金斯(William Jenkins) 提出的新地形(New Topographic)攝影概念。當時詹金斯策展了一個「沒有人喜歡甚至不屑一顧」的風景攝影展,數名攝影師的一百六十八幅黑白作品當中,有些對準了異常空曠的街道,有些拍攝原始的拖車公園,還有 倉庫、市中心、工業用地和郊區房屋等,幾乎全是平淡無奇的攝影作品。
其後,一個觀眾驚訝地在一張照片中找到 了自己的汽車,於是說:「起初覺得沒什麼特別,但是你真的看着它們,就會覺得很有趣。」 事實上,詹金斯的策展是帶有批判眼光,以表達當時人們對美國郊區一些自然景觀日漸受到 工業發展和城市擴散所侵蝕的譏諷。而他所提出的平庸美學,後來成為當代攝影藝術的一種流派,這種攝影力求客觀的風格本身就是一種主觀態度,平庸的圖像正正能傳達政治信息。
在尹子聰眼中,水塘和食水,本來只是 香港人最基本的生活所需,但其背後卻交纏着昔日的歷史和政治因素。「這作品仍未正式發表,卻一直在思考這個議題。」在香港開埠之初,因沒有河流湖泊,食水供應主要靠興建水 塘收集雨水,隨着城市人口增加,食水供應問 題亦變得緊張,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始,港英政府與中國政府達成協議,由內地東江引水至香 港,成為香港的生命補給線。
後來,港英政府考慮到水源受內地支配, 可能使其失去政治上的主導位置,遂籌建海水化淡工程,以便一旦東江水斷供,香港仍可以 調動後備資源,維持供水。1968年興建的船 灣淡水湖更是世界上第一個在海中興建的水 塘,工程把海灣用堤壩攔起,將海水抽出,然後注入淡水。及至回歸前,海水化淡工程下 馬,已建的海水化淡廠亦停止運作。
至今,水資源仍是跨越中港地域邊界的政治議題。尹子聰某天就讀到一個新聞標題:「斷水就可終結香港悶局」,那是兩個月前《人民日報》採訪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所長鄭永年評論香港政局的一篇報道,事後更引起爭議,最後鄭永年發表聲明稱標題嚴重歪曲了原意,當時他被問到香港的反修例運動「如何收尾」時,引用新加坡前高官向他開玩笑說,
「你只需要威脅斷水就好了」,因為新加坡人很敏感,馬來西亞不給食水就麻煩。
目前,香港收集雨水的水塘佔整體食水供應二至三成,其餘則依賴東江水。水資源議題沒完沒了,近年東江水的水價不斷上升;三個儲存東江水的水塘驗出致癌有害物質全氟化合物(PFCS);還有,有人提出將船灣淡水湖填 平興建住宅。香港將面對怎樣的水資源危機?
在這個攝影計劃裏,尹子聰更嘗試計算香港人若只取用水塘的食水供應,實際上能夠使用多少天。他找來政府一些統計數字,包括每日人均需要220公升食水、每個水塘的最高容量,計算出每個水塘的食水供應;而十七個食用水塘加起來,原來足夠我們食用一百五十天!
PROFILE
尹子聰,原籍九龍西。攝影組織黑點坐館,「徑.香港」 顧問,全職藝術人,以捉光捕影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