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迎合2002年韓日世界盃,日本1993年創辦J League,一直以地區工業球隊支撐的日本職賽,在大財閥的配合下,迅即由業餘足球「大躍進」成為亞洲最耀目的聯賽。日本球員三浦之良成為日本標誌,94捧下世界盃的巴西中場靈魂鄧加,轉會至日本的盤田山葉,連阿仙奴領隊雲加去英倫之前都落戶「名古屋八鯨」。可惜聯賽未有乘這股空前的足球熱轉播給海外球迷。廿年來外國人買球票先要有日本地址,「鎖國政策」令J League「與世隔絕」。
近年J League終於開放外國人售票,網上購票後,只要到當地便利店便可取票。聯賽拆牆鬆綁之後,即時吸引海外球迷。二十多歲的香港人Kengo(前曼聯球迷),四年前在YouTube愛上以堅實小資本起家的川崎前鋒。住在荃灣的Kengo幾乎每月飛到川崎球場觀賞為愛隊打氣,而且很快進入球迷會「川崎華族」。在十五名核心成員當中,只有他是香港人。不懂日文,用英語交談,球迷索性稱他做「ドラコン(龍)」,於是Kengo便成為川崎的龍,「其實我叫Kengo,是因為中村憲剛的英文拼音是Kengo。」
永遠都只能是亞軍嗎?
1999年升上J League(J1)的川崎前鋒是「二奶命」球隊,忠實球迷一方面不離不棄,一方面總是替它不值。川崎四處都有球隊的旗幟與海報,都是球迷義工做的無償工作。「二奶」球隊去年12月又到爭標關。
去年除夕日,中午12點,全日本迎接明天的新年,上班族都回到老家寒暄。烈日當空,來自香港的球迷Kengo和當地著名球迷「菠蘿先生」埋頭苦幹,將五箱菠蘿塞入私家車,車尾只放得下兩箱,其餘三箱要分別放在前後座。菠蘿塞滿車,都是為了明天元旦日的天皇盃決賽。(按:菠蘿是球迷自發送給賽後球員的獎勵,漸漸形成一項獨特的傳統。)
Kengo支持的川崎前鋒,成軍才二十年,第一次打入這項盃賽的決賽,對手是傳統勁旅鹿島鹿角,賽前Kengo依然對球隊充滿信心。法定時間踢成1:1,川崎捱到加時,終告失守,以總比數1:2飲恨。那一刻,陪着球隊奪得第八個亞軍的Kengo,忍不住哭了出來。幸好川崎失了盃賽冠軍,後來將士用命,同年贏得球會史上第一次聯賽冠軍,球隊核心、三十七歲的中村憲剛效力川崎前第十五個賽季後首奪冠軍,終場一刻,整個人哭倒在球場上。Kengo終於也嘗到先苦後甜的滋味。
一個香港人,迷上一隊日職球隊,看似古怪,其實事必有因,一是球隊特色,二是川崎球迷。
香蕉革命 靠大財團不如靠眾籌
Kengo在川崎相識的球迷「菠蘿先生」,Kengo說他與其他球迷所做的,已經改變了所謂「球迷」的定義。日本人「菠蘿先生」在台灣經商,是川崎死忠球迷,只要有川崎的賽事,他盡量飛回日本吶喊助威。由於他懂普通話,他亦成為接待Kengo的球迷代表。數年間,每次「菠蘿先生」帶一箱又一箱的菠蘿贈球員,贏輸與否,照送可也。「菠蘿先生」的用心,很快感染其他球迷。
2013年,球會考慮修建球場,後來有人發起在川崎站「應援香蕉」運動,每賣一梳蕉,3円即撥作球場修建用途。當時的球員大久保嘉人走到現場買蕉,引起哄動,大量球迷蜂擁而至。球迷自發擺脫財閥的控制,希望自己球場自己修,引發「小奇蹟」,不過,「應援香蕉」小賣店很快被川崎站新開的超級市場的氣勢壓下來。生果店的店長加入贊助經營,賣其他球隊產品,開放給市民攝影,在社交媒體滾動「#應援香蕉」,2016年的收入,出現了「V形回復」。球迷與義工面對大型商店,打了一場硬仗,獲得第二次「小奇蹟」。川崎球迷自發的「獨立運動」,讓川崎前鋒成為了J League奇葩,同時標誌該隊不輕易服輸、特立獨行的個性。
「川崎球迷所做的一切,已超越了我對『球迷』的定義了。」Kengo在川崎主場,手拿「菠蘿先生」贈送的菠蘿,充滿感動地說。
迷尊重球場內外的一切
Kengo從小到大喜歡足球,信奉團隊精神,大專修讀體育,但很怕入場睇香港波,「有長者球迷跟我說:『入場要帶定支枇杷露』,鬧人要潤喉啊!」Kengo摸不着頭腦,球賽未開始,球員已經要捱罵,入球場難道只為發洩。在川崎,他學會看到轉會他隊的球員重臨主場時要拍手鼓勵,有外援球員進場要揮動他們的國旗,這是風度。贏波要嗌,輸波要更落力,嗌足九十分鐘。「我最喜歡睇作客,可能個人喜歡『挑機』。」每月獨個兒早機去晚機返到日本捧這種「川崎精神」,勇於批判香港的「勝利球迷」(按:見高即拜,見敗即散),這種行為本身已十分「挑機」。
記者在川崎跟Kengo會合,當日豔陽高照,他與「川崎華族」四、五名核心成員在正午開始佈置球場。大鼓手井上三郎微笑向記者說:「打氣比上班還辛苦。」川崎跟整個日本一樣,面對「少子化」,年輕人加入球迷會少,見到外來球迷Kengo特別熱情。縱使有溝通上鴻溝,球迷悉心教Kengo:「總之我喊完這一句,你就喊這句。」打氣齊上齊落,由球員進場到完場,絕無欺場。
井上三郎在烈日下揮動鼓棒,「今日我們也要喊足九十分鐘!」Kengo準備進入球隊的靈魂,「一條心做一件事」這種氣氛,是他內心深處渴望已久的感覺。
「最近川崎有點不穩定,要再落力啲。」Kengo說。
一個進球就是感情的累積
其實「川崎前鋒」一如隊名,是一隊主打進攻的球隊。現代足球着重防守突擊,名氣再大的球會,為了取勝,懶理球迷批評「擺大巴」,只要求交出「魚生粥,僅僅熟」的比數。川崎不同,進攻毫無保留,爭勝,就是要「比對手入多一球」,所以川崎的比數,不時出現3:2、4:1,甚至5:4的「大手交易」。早在十一年前,Kengo就開始在YouTube留意到,這種無星味的中型球隊,反而逆潮流而動,毫無保留地進攻,展現今天足球場上少有的浪漫主義。
在此之前,Kengo與許多香港球迷一樣,都是看歐洲足球,1998年接觸的第一場波是英超,第一隊力捧的球隊是曼聯。為什麼?「睇波,最好睇就係睇反勝,曼聯常會在補時入球贏波。」2006年,英超轉播權轉到另一收費電視,Kengo較少機會看到曼聯的賽事,反而開始追看川崎前鋒的比賽。
2008年,開始有日職直播,Kengo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可以坐定定睇川崎前鋒踢完全場。「如果你不鍾意一隊波,其實很難捱到九十分鐘。」有時球隊可以半場贏4:1,最後卻輸5:4,也有些時候可以大勝4:0,無論輸贏,每一個入球,都令Kengo愛上球隊多一分。
川崎前鋒在1997年才成立,1999年才正式加入日職踢乙組聯賽,翌年才升上甲組。他們落戶的川崎市,曾經出產過幾隊有名的球隊,其中一隊叫川崎讀賣,但是最後都遷移其他城市,川崎市曾被稱呼為「留不住職業球隊的地方」。成軍二十一年,沒有歷史,沒有金主,也沒有大牌球星。隊長中村憲剛在中學時代因為身形矮小,在球圈寂寂無聞;神射手及MVP小林悠在大學四年級斷過十字韌帶,川崎前鋒依然簽下他,等他慢慢療傷。這也是Kengo喜歡上這隊球隊的原因,「我鍾意挑機。」他笑說。
川崎比後費格遜時代的曼聯好看
2010年,剛考完會考的Kengo與同學一起去東京,終於第一次看到川崎前鋒的現場比賽。他一落機就飛奔球場,人生路不熟,去到已經快要踢完上半場。本來有點失望的Kengo,一入場就被墟冚的鼓聲和人聲掃走不快。「原來睇波可以咁嘈㗎?」球場可以坐二萬五千人左右,那一天有八成入座率。「去到川崎,二萬人都是忠實的球迷,全場都是川崎的波衫。不像香港,會著件紅色曼聯或橙色的拜仁波衫去睇南華。」
那一場的賽果是沉悶的0:0,十七歲的Kengo仍然花了1600元買一件波衫,也是他支持川崎前鋒故事的開始。Kengo與曼聯這隊「初戀」,在曼聯領隊費格遜於2011年退休之後,也正式宣告結束。「費格遜不再執教之後,曼聯就失去了那種反勝的精神,球賽也不再好睇。」
偶像中村憲剛一直記得我的名字
不過,Kengo第二次再訪川崎主場,已經是四年後的事。那時,他剛剛開始工作,每星期工作六十小時,唯一的精神寄託,就是觀看川崎的賽事直播,欣賞偶像中村憲剛踢波。中村當時已經三十三歲,Kengo覺得,如果在中村退休之前也未曾在現場見證他入波,自己會後悔。
於是,他努力儲錢。每日行屍走肉的工作,也因此而多了一點意義。「我鍾意川崎,鍾意他們的球員,可能是因為,我覺得他們在球場上幫我實現到一些自己實現不來的價值。」
2014年初,Kengo終於再次踏入川崎前鋒的主場「等等力陸上競技場」。「我以為自己早一個鐘去到一定會搵到位,誰知道已經坐滿。」球票只劃分區域,不會劃位,Kengo只好靠運氣搵位。多虧Instagram,Kengo竟然在現場遇上互相追蹤的日本球迷,對方帶他去球迷打氣團,找到一個好位置。「那場波是補時入波反勝2:1,好記得,睇到好high。」聽着Kengo的肉緊語氣,也知道他正在腦海中回味當時的情形。
贏波之後,球員走去打氣區向球迷鞠躬致謝,表現好的球員還即場分享感受。「原來球迷與球員之間可以有這種溝通,唔係睇完場波拍兩下手就走。」叫Kengo更意想不到的,是兩位球迷見他從香港遠道而來,特意將他介紹給打氣團「川崎華族」的成員。
翌日,球迷帶Kengo去訓練場觀看球隊練習,又找職員帶他去禁區的健身室見中村憲剛。正在接受復康治療的中村,知道有香港球迷前來,踢着拖鞋走出來,一開口就用普通話向Kengo說「謝謝」。「我沒想到他真人這麼友善!」二人聊了十五分鐘,簽名握手影相都做齊,Kengo心滿意足地離開。「最開心是,中村到現在仍然記得我的名字。」
何處是吾家
球迷的熱情招待,令Kengo希望可以成為打氣團的一分子。2014年9月再次到訪時,他主動請纓幫忙。「你在比賽日早上7點去球場吧。」那場比賽的開賽時間,是下午3點,為什麼要這麼早到球場?去到球場,只見一箱箱香蕉放滿入口,原來是贊助球隊的生果商,打算向球迷派香蕉宣傳。上萬隻香蕉,就是由打氣團的成員幫忙入袋。
那天比賽結束之後,球隊還派職員與Kengo合照,放上Twitter。球隊職員知道Kengo想買回一件找不到的亞冠盃球衣,為了感謝他的幫忙,職員送了一件中村憲剛穿過的版本給他。「這件衫,全世界只有三件,一件在球會,一件在中村本人手中,還有一件就在我處。」Kengo自豪地說。記者全程跟他在主場為球隊吶喊了一整天,他臉上不覺有倦容,凌晨坐飛機回香港,到底哪個才是Kengo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