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火炭坳背灣街,「合榮木箱廠」門口那摞回收得來的木卡板,如一疊夾心蘇打餅。
二千七百呎的地舖,放眼望去全是形狀各異、長短不一的木料。長的可達四米,小的如肥皂般大。政府宿舍的牀板上面還貼着防蚊片。「這板十元一塊,是跟政府買來的。新的要七、八十元。」老闆馮永棠向記者說。
二樓除了放木,最近還多了膠卡板。「我們準備轉型了。」他說,木箱最便宜也要一百多元,用紙箱更加划算。無蟲害的膠卡板,比木卡板更受歡迎。
「合榮木箱廠」於1986年搬到火炭工業區,自從十五年前附近一家同行倒閉後,便一直在區內孤軍作戰。別以為這成了獨市生意,理應無後顧之憂。「整個行業萎縮,餅小了,分到手裏的也少了。1986年做到現在,如果老客不走,我們都可以上市了!」他一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
百上加斤
訪問時,一位濃眉大眼的小伙子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地拆箱、起釘、鎅木,一刻沒停。他叫Marco,是馮師傅的兒子。作為「九十後」,他喜歡打桌球、唱K、玩 facebook,只是同行中鮮有同齡人。
這舖總共有四位師傅。馮永棠曾兩次登報,都找不到人。「這行很難請人!五十歲左右的斷層了。更老的師傅做不動,或不願再做。就算做裝修的,也不會做這行,這是粗工!大家都喜歡賺快錢。後生仔情願去快餐店打工。」
五十年代,馮永棠的父親在西營盤回收舊木再造木箱,一間舖有三十多個夥計。沒有貨櫃的時代,木箱可裝鐘錶、裝汽車、裝電梯配件等。總之什麼都用木箱來包裝,還要常常去地盤收木。
「阿爸那時一天可以做十幾個箱。」近年生意卻愈來愈淡,試過一個禮拜才做一 個。木材規定要送去漁護署認可的燻蒸公司,獲得燻蒸殺蟲證書,以證明木內無蟲。「殺蟲、消毒最低消費二百元。一來一回,運輸費又增加了。勞動保險又特別貴,要一萬多⋯⋯」成本厚重,更令生計百上加斤。
十年八載便被淘汰
每星期,兩父子都會到周邊的工廠把裝玻璃、裝零件的木箱回收,大概有四、 五百公斤。雖然想多收一點舊木,但因為沒地方放,租倉又承擔不起,還是作罷。跟從前一個禮拜回收幾噸、流動很快的光景不可同日而語。
「循環再用,慳掉不少資源。人手不夠時,會買拆好的二手板,通常是尺寸不對才買新的。」沒有訂單時,兩父子一有空閒就拆箱,拆木板,拔鐵釘,儲好料,分門別類。做箱時就好像「執藥」一樣,做底、蓋、側身、橫頭,「底要用厚一點的,不同尺寸開不同的料。」
汗珠閃閃,木塵飛揚。
「做這行肯定沒法大魚大肉。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過十年八年,可能就徹底被淘汰了⋯⋯」馮永棠坦言,很擔憂兒子的前景。「很多人覺得這行落後、低檔。」曾聽到路過舖頭的行人說:「做木材咁嘥地方;咁好的地方,應該陳銷汽車才對!」 他一聲感嘆。
「九十後」木箱師傅
「阿爸年紀大了,又不夠人手。做這行感覺很踏實,雖然式微,畢竟是一門手藝,我也希望靠本領將來成家立室。」 Marco自小與木頭一起成長,小時候用父親用剩的木塊做積木,當玩具,但從未想過入行。畢業後出去闖蕩了幾年,做過水吧、廚房、營業員等,但始終沒找到好出路。
「很多人生活得漫無目的,每天做足十二個鐘頭,卻模模糊糊的。大家都在做類似的事情,有一種羊羣心理。」他做餐廳的時候,被吩咐將木塊拿去後巷, 心中升起有一種親切感。「很久沒有摸過木,很想念。」木廠給他一種歸屬感。
「以前我經常去『蒲』,回來就入房關門。跟阿爸見面都不說話。他幾乎放棄我了。」但回歸木箱廠後,令兩父子的關係日漸融和。
「阿爸真的很勤力,不怕辛苦,又有責任感。很多東西我初初不懂,慢慢邊看邊學。手藝很重要,要珍惜,沒了,就真的沒了。」望着父親,他的眼神帶有敬意。家中的鞋櫃、電腦枱、書櫃、風扇座和BB凳,都是父親DIY。
「不能小覷這些木板,受力很犀利。鐵箱承重會變形,木就不會。」成天錘錘打打,他的身體亦健康了很多。「老鼠仔都跑出來了,日子有功。」他自豪地展示 了一下手臂上的肌肉。
「我一定要企硬!不能就這樣任它消 失。這一行還有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