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朗一大片平原,阡陌交錯,魚塘處處,滋潤稻田。割稻穗收成,元朗絲苗米遠銷海外。這一切,今天只能靠年長的鄉民口述相傳。曾幾何時,香港本土絲苗米是「元朗」標記。
昔日元朗墟農合一,沿青山公路的農田供應新鮮食粮。當日農作物豐收地如沙埔村已建成私人屋苑,其他如榮基村與壆圍村陸續被地產商收購。牛潭尾村受高鐵工程影響,水井乾涸,人口老化,當日種植絲苗米的景緻已消失了半個世紀。
西鐵沿線地段,非原居民鄉村的泥土變得寸金尺土,地產商暗暗囤積,有新一代由城市回來復耕抗發展。他們不止種菜,還下秧種米,一心復興元朗絲苗米。
<h2黃綠黑的命運
「元朗絲苗半世紀前是如何的光輝,滿眼金黃稻田,所有都是口耳相傳。我們楊家最後下稻的記憶,已是父親下十多歲那時候。」29歲的Mole在牛潭尾成長,在山腳村尾的新興農場見證變遷,二十多年前父親由種菜轉禽畜業,92年政府收牌,農田荒廢至今。
「小時候一望盡是青農田,今日野草長及人。再過多十年八年,恐怕這條村真的會變成一條荒村」,Mole一臉愁容說。
1904年建村的牛潭尾是非原居民村落,五年前高鐵工程造成水土流失,留下的長輩已無心耕種。在城市邊緣的非原居民的村落,泥土陸續遭受破壞。Mole親睹近年倒泥事件不絕,十多年荔枝樹羣,頃刻間被砍,舖上瀝青變車場。Mole概嘆此舉宣佈泥土已死:「如果是化肥,或殺蟲水污染,還可逆轉;倒了泥頭或倒了污染的廢水,泥土的重生是不能逆轉的。」
黝黑膚色的Mole自小在田上騎牛作樂,拿耡頭翻田,黃昏三五成羣在山腰找小路上山,俯瞰南生圍的日落。今日很多同輩出城不回,兄弟也不願耕田,他說可能小時候父母一邊貫輸他們:「大個做農夫,實餓死你。」Mole不負父母厚望,讀書成績彪炳,長大後在屯門醫院做放射性治療的工作。四年前回村復耕家門前的小農田,先種有機茄子,女朋友激讚「好甜」,信心大增,再種粟米,將收成分給醫護同事。深知農藥與機因食品之害的醫護同事爭相買他種的菜,Mole才發現有機農業求多於供,於是想:「何不種米?」
不如種米
在Mole的成長階段,「農夫」是不能說的秘密。「中學大學也不敢向同學說屋企做農夫,免得別人說你有田,就以為我屋企好有錢。」Mole笑言,甚少言及鄉村的事,不是自卑,而是知道香港人對農夫有很多誤解。例如將泥土與金錢掛勾,農夫總是骨瘦如柴的形象,傳媒往往將農夫的知識與辛勞空白起來,近年還將農業變成文青休閒玩意,令Mole有點反感。
「電視播放都是收割的時候,只看成果。農夫由翻泥,施肥,種植,除草,每個步驟也講究。就算除草,還要選擇對稻米有害的草。其實農夫,是一個知識型的專業。」
Mole大學畢業後,面對菜園村的迫遷,新界的加速發展,令他不得不站出來捍衛泥土:「其實農夫種農作物,是保護這個地方,永續生存的循環。世間除了錢之外,泥土給我們另一種收獲。」
2011年爆發反高鐵事件,Mole瞞父母到立法會抗爭,又鑽研耕作,「如果自己門前一塊農地都不好好利用,如果說服其他香港人不發展鄉村。」家人起初支持高鐵發展,這數年態度開始軟化,又開始不反對Mole兼職耕種。
「阿媽完全不知高鐵關牛潭尾事,這幾年知道啦。『黑雨』過後水井的水流好似痾尿咁。最近阿媽話:做農夫無問題,唔好辭職就可以喇。」Mole笑言自己是全村少數的抗爭者,父母不說反對已是支持;去年結婚,太太還替他營銷,吃他種的茄子,可以說這個兼職農夫得到全家支持。
泥土看因果
去年,Mole開荒一整年,除去長草後,他身處的新興農場漸漸回復平原面貌。他開了一塊百呎小田,插秧試種,可惜技術經驗不足,插秧下水太多,經歷紅雨黑雨後,浸死很多稻米,最後收成僅得三十斤米。談到去年的「失敗」,Mole竟笑逐顏開說:「下田之後,看到因果。凡事是一個循環,今日多辛苦,明天有收獲。倒泥這個因,是不會有好結果。」Mole用他種出的三十斤米的「果」,去種今年的米,成功與否,還看夏天。
雖說稻米適應能力強,還需要農夫集體進行。Mole繼續開荒,招集全職農夫之餘,又叫城市人入村合伙種米。Mole提倡種米要自負盈虧,收成五五分賬,目標是令香港人知道「農夫是可以生存」,耕作不只是休閒的教育。
年輕一代回鄉復耕,也在復興農夫,今年吸引住在九龍的家樂下田種米。剛大專畢業的家樂起初替Mole在網絡接訂單,發現附近住宅區對有機農作物的需要求很大,訂單多於收成,於是他決心一試。「現在找一份月薪1.5萬的工作很容易,做一個辛勤的農夫,收入也有8千,自給自足,我覺得做農夫不是沒有可能」, 家樂說。他們正聯絡當區區議員,希望開放農墟,減低運輸成本,重現元朗昔日墟農運作的模式。
除下荒草,眼前的元朗,人口直逼60萬。家樂與Mole戴起農夫帽,眼神堅定說:「絲苗米復興,可以告訴政府知,做農夫係有可能,永續農村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