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身之前,少年時賣過紙皮。
賣紙皮的時候,他只有十四歲,由這時開始,阿康已經開始自己照顧自己。
$0.6,這是一公斤紙皮的回收價。阿康綑好的紙磚,有圖書館姨姨留給他的過期報紙,同學訂了但不看的報紙,還有他從學校回收行的路途上,所拾到的紙皮。在大熱天走了十五分鐘,阿康那件洗得發白的恤衫,已經濕漉漉貼在背脊。「給你十元,以後也別再拿廢紙來賣了。」老闆說。「我由$1.1一公斤開始已經賣緊紙皮,到最後的一段日子,一次只能賣六、七元。」回收店老闆看見他穿校服,知道他的學校位置,不忍心每天看見阿康來賣紙,出招打發他走。
父母各自有婚外情,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仍在同一屋簷下。吵鬧打鬥是家常便飯,最後往往驚動警察,阿康因此常常接觸社工。
社工總會問他有無事,懂性的阿康從不回答。「假如我告訴他們父母會拿菜刀鎅刀,社工就會替我申請兒童保護令,就有可能送我入男童院。」當時的阿康這樣想,事實上兒童保護令與被判入男童院沒有必然關係。只是因為在問題家庭成長的青少年,有可能會比較情緒化或反叛,或是出現行為問題,就有可能要入男童院,其保安及紀律要求也相對高。
他最後入住男童宿舍。由於父母都沒有負責他的生活費,社工也替阿康申請了綜援,大約千多元一個月。
故事,現在才正式開始。
社工與反叛少年的惡鬥
「同學食飯盒,你自己買個麵包返去,連一盒維他奶都沒有,好難『埋堆』。」雖然宿舍會提供一日三餐,但是要人在宿舍才食得到。千多元生活費,不足夠讓阿康常常外出吃飯,還未計有時想買衫買褲買鞋。至於冷氣費和書簿費,阿康的綜援金內應有餘額先代支,再向社署申報,但他當時的戶口不夠錢。其實阿康也可以向學校申請遲交兩個月,待向社署申請到費用才補交。「問題是,學校會俾面色你睇,我情願自己找這份錢,自己簽妥通告。」
為什麼不找社工幫忙?
在宿舍住了一段時間,反而令我更加不相信社工。」一間宿舍由五十至八十人不等,由六至八個社工廿四小時輪班照顧,通常都一個人要對十個宿生,多事發生的話難免會令人有脾氣。「我以為社工都是有耐性,願意聆聽別人。」阿康說。
宿舍有門禁,也有一定的紀律要求,學生放學之後,要在指定的合理時間內回到宿舍。提起此事,阿康就忿忿不平。「有時可能會塞車,我又不會帶電話返學,每日放學都好大壓力,社工試過因為我遲返而報警。」男生之間時有爭執,宿舍設有固定的熱水供應時段,熱水爐不是恆溫,大家都會爭位沖涼。「爭熱水總有推撞,有時推倒撞腫,都要報警驗傷。」
記者認識的社工朋友表示,如非宿生太難處理,報警其實可免則免,因為事後要花更多時間處理文件。問題是,青少年大多反叛,如果家庭又出現問題,中途又遇過態度欠佳的社工,心裏自然容易產生不合作心態,自然成為需要被嚴加看管的目標人物。對雙方而言,其實是一種惡性循環。
不是偷呃拐騙
綜援的金額,通常只涵蓋最基本的開支,阿康能儲起的錢不多。身邊的同學,有人坐巴士時會故意用輔幣,每次入少幾毫子「積少成多」。「如果被司機捉到,不是很丟臉嗎?」阿康笑說。
由於門禁關係,阿康只可以在星期六、日做兼職,但是十四歲,連麥當勞都不會請。不知道是哪來的想法,阿康認為自己可以靠身體賺錢,「至少我沒有偷呃拐騙。」他沒有想太多,就在論壇的成人交友區開 post做援交。「我很小心,先買了一張太空卡,開了一個新的MSN戶口。」
論壇的 post寫着「 1X歲男仔,要搵錢, msn我。」
阿康通常都選擇自己有地方的客人,通常只接「開波」(註9)的客人,他怕行街食飯會遇上熟人。「另一原因,是因為開波的收費較高,我的自由時間不多,這樣比較划算。」阿康的客人都是男性,「我自己是gay man,也就沒有問題。」
第一個客人從事金融業,阿康本以為他會有很多要求,去到他的家卻只是聊天。「他失戀,向我訴苦,甚至帶我去他的男朋友以前住的房間參觀。」阿康很奇怪,自己的年紀根本不足以給意見,事實上他全程都只是點頭與和應。「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付三千元找一個人傾偈。那時,一部 Nokia彩芒電話才九百多元。」
註9:「開波」:性交
寧願跟男友同居
十六歲的時候,他遇上第一個男友,比他大十二年。為了脫離宿舍的監管,他申請搬出去,與男友同住。阿康不想白住,男友負責
交租,他負責雜費,加上當時跨區返學,交通費來回就要五十元。「那時的開支的確較高,以前只需要二、三千元一個月,那時候要五、六千元。」
有一天,又到了交學校雜費的時候,阿康沒想到有一位老師會私下訓導他。老師問他,你星期六、日做的兼職,真的正確嗎?難道你就這麼不知足?
阿康像被帶到當日現場,繪形繪聲地說出當天的對老師的話:「假如你是我的班主任,所有雜費我都要遲交,原因只是要先向社署申請,你會怎麼樣?你也會黑我面吧?遲交的同學,名字就會出現在通告板,不是會很容易被排斥嗎?假如我返學只能食麵包,沒有錢去學校旅行,到最後同學排斥我,令我抑鬱,而我又不相信社工不肯多說話,最後我在班房跳落操場,你如何向校長解釋?」被阿康搶白一番之後,這個老師就默然離開。
搬出來住之後,阿康也有做過其他服務業的兼職,在馬會接電話,在快餐店做「太空人」(註10),收入與自主權始終不及援交。「做援交有自主,不喜歡的客人就不接。如果一直有客的話,這是一份幾愉快的工作。」阿康說。
註10:「太空人」:在餐廳掛名,有空的時候才申請編更返工。
很多男同志都比較性活躍,阿康也是其中一分子。他有兩部電話,一部自用,一部接客用。他坦言自己都會在同志 App上約人開波。兩者有何分別?「接客的話,一定要聽客人的要求。不過我很幸運,一直都沒有遇到過分的要求,有時都覺得做援交好似又食又拎。」阿康笑說。
人生本身是一件很煩的事
「我依然覺得,我只是選擇了一個賺錢的途徑,我不是偷呃拐騙,也沒有後悔選擇這一行。」近年每逢看到有關援交的新聞報道,阿康都會反思自己有沒有選錯。
「當日是否完全沒有其他路選擇,我不賣淫是否會死呢?一定不會。」也許生活質素會降低,未必會有朋友圈,要看老師的面色,星期六、日出街之後都要趕返宿舍食飯,再去圖書館涼冷氣。「原因是我不想製造麻煩給社工,最後令自己要去一些不想去的地方。」阿康一口氣地說。
他今年已經二十五歲,笑言自己不夠「生力軍」鬥,他找到一份公營機構的兼職做,接客已經不是主要收入來源。「現在不似以前般等錢使,始終賣淫不能寫落履歷表,總不能做一世。」阿康讀 High Dip的時候,得到半額學費資助,兩年學費付五萬元,加上生活費借貸十萬元, Top Up也是類似的支出,他最後合共要還二十七萬元。「只是被審批那一下較為悽慘,又要宣誓要見你幾百萬次,最後批到就算。」
訪問前一天,他收到畢業通知,一下子都未想到將來。「我只是知道自己不想做前線,不想對客,畢竟已做了十年拋頭露面的工作。」回想前路,阿康第一次表示「好攰」。
「由細到大都要思考前路,每個決定都是自己做:升中決定、離開宿舍、讀完 Top Up是否讀Master?現在畢業了,還未有方向。人生就是一件很煩的事,無奈我生存在這個世界,又未絕望到想了斷自己,唯有努力生活。」
編按:一個人只有一個故事,可是年青人投身性行業的原因卻不止一個。讀完這篇文章之後,不妨抽空閱讀其他部分的文章,也許你會有不一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