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年前的今日,香港正處於一片戰火之中。是日早上9點半,日軍派兩艘驅逐艦靠近香港東部海域,最後因英軍赤柱砲台的三次射擊而退。早些時候,有200住客入住的淺水灣酒店有日軍進入,一度與英軍交火。這是1941年,香港保衛戰的第13天。
這場逐漸被人淡忘的真實戰役,為期18天,象征香港在二戰之中,並不是未曾抵抗就進入3年8個月的日佔時期。而當時參戰的英國、加拿大、印巴、歐亞混血兒及華人軍士,有的隸屬正規英軍,有的是國際外援軍隊,還有一個重要組成,是成立於1878年,在1920年正式獲命名的「香港防衛軍」。
這支軍隊在香港本土成立,招募本地男子,包括英籍、歐亞混血兒和華籍。在香港保衛戰中,2200名香港防衛軍參戰,289人殉職或失蹤。
這些歷史細節,56歲的梁漢超由1991年參軍到現在,記得清清楚楚。
末代義勇軍:我有責任令年輕人知道歷史
梁漢超(下士 L/CpL)是香港最後一代義勇軍,31歲時新兵入營,首先要學軍團歷史。多次改組、解散又重組的香港防衛軍,到他的年代已經更名為「皇家香港軍團(義勇軍)」。殊不知參軍一年,港英政府就宣布要在1995年解散軍團,迎接97年主權交接,令他成為最後的175人之一。
記者在香港保衛戰75週年的紀念活動撞到梁漢超,簡單了解背景後決定約訪,請他決定有軍團記憶的採訪地點,最終選在中環和平紀念碑。原來中環和平紀念碑、添馬艦、中環大會堂、香港會及終審法院大樓一帶,不僅是他義勇軍歲月中最光輝的地點,更是1941年他的軍團前輩們和日軍戰鬥過的地方。
「我自己作為軍團的一份子,有一份責任去令年輕人知道這段歷史。」在香港保衛戰紀念活動現場,梁漢超說。
對前身為防衛軍的義勇軍,梁漢超有很深的感情。他是軍服迷,1982年開始收藏軍服,最喜歡旺角上海街兩間夜冷舖,在沒有社交媒體的年代,就從逛鋪頭淘軍服開始認識了一班華籍英兵,到91年,終於決定自己也去參軍。他本身讀完中學就做電訉维修,義勇軍身為兼職的後備軍,類似英國地方軍隊,更適合他這樣的半路出家。
雖是後備軍,但義勇軍平時要學習使用來福槍、機關槍,學習解碼讀電報,還要到野外的叢林做野戰訓練。每年上半年,義勇軍要配合英軍做演習,下半年則要做邊防工作,協助警察。義勇軍一至五可以工作,但一旦香港發生對外或對內的衝突,僱主接政府信,必須即刻放人。
對梁漢超來說,中環和平紀念碑之所以意義非凡,正是因為1991到1995年,四次英軍聯合演習及香港重光紀念都在此舉行。他記得那時的聯合演習,三軍在添馬艦總部集合,然後由中環大會堂位置行到中環和平紀念碑,中間封路。他是火槍隊8人之一,最後出場,又終審法院(舊立法會)大樓旁邊繞過來,站在紀念碑左側鳴槍三聲,對逝去的軍人致敬。
而每年8月30日為香港重光紀念日,即3年8個月的日佔時期結束的日子。他記得當年不似如今,那時的重光紀念日是由港督主持,士兵站在香港會的露台吹響軍號,儀式盛大。「現在連特首都不出席了,派幾個司級官員來出席,是做場show給人看而已。」他說。歎口氣,他又說:「可能以後連這場show都不會做了。」
歷史書寫,從未完整
採訪當日,他身著80年代起收藏的迷彩軍服,又影印了大疊義勇軍的歷史資料,而應記者要求帶來的舊軍徽、勛章、軍帽、電報解碼簿、軍團舊課本等,全部小心翼翼包裹,二十幾年過去,都未讓這些物件蒙塵。每一樣物件背後的故事他都如數家珍,例如帽徽的形狀為何與二戰時期不同,原來是1957年,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為表彰義勇軍參加香港保衛戰,頒發榮銜;又例如1995年軍團解散時獲發的銀製勛章,不僅有義勇軍的名稱和榮銜軍徽圖樣,還有義勇軍秉持的拉丁文格言:冠絕東方。
這一句格言及榮銜軍徽,也出現在中環大會堂的紀念花園中,但少有人知。在紀念花園中央,還有一座混凝土建築的紀念神龕,當中擺放香港保衛戰殉職軍人的名冊與鮮花,有池水環繞,然而乏人問津。
歷史由勝利者書寫,而歷史的親歷者及其後輩,選擇站出來說:這不是全部的真實。與梁漢超一同參加紀念活動的小學老師冼先生簡單幾句,意味深長:「香港保衛戰對於香港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可在這麼多年中,政府都不能夠全面描述這件事。舉個例來講,1997年之前,政府就不會提及東江縱隊及其他游擊隊的作為,而1997年之後呢,就不怎麼提英國、加拿大以及本土的防衛軍。」
身著香港防衛軍在75年前著過的同款軍服,站在尖沙咀、中環的碼頭,梁漢超覺得自己與夥伴們在做的事,是「親身做活動的歷史」。「香港教科書,點解冇咗呢樣嘢(香港保衛戰)呢?呢個係香港本身的歷史。」他說。他覺得這些紀念活動,本應由政府去搞,但「政府未必會這麼熱心,因為做了也沒什麼好處,有時間還不如同上面多講幾句,幹嘛跟你搞這些紀念活動呢?」政府不搞,只好由民間出動。
失去軍人身份後,梁漢超轉做物業管理,同義勇軍僅存的聯繫,就是在跑馬地的義勇軍協會與前輩師兄相聚,又義務教導少年領袖訓練團的年輕人,給年輕人講軍團從前的故事。97年華籍英兵正式全部解散,他身邊的兄弟,許多去做保安公司,做司機,有人考到海關政府工,也有人因從前從事情報工作,被迫舉家離開香港。
12月18日,梁漢超身著防衛軍軍服站在中環,走過他當年手持火槍走過的位置,而心中對於這些舉動是否改變到現狀,其實並沒有把握。「我們的力量是小的,慢慢搞,也許多些人會知。」他只能這樣說。他也希望有一日政府會將香港保衛戰的歷史放回教科書中,但如何去做,還尚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