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吉自然是老派人。他重視書緣,幾近每本書的不同版本皆仔細考究,自成一座資料庫。但他也異於老派文人,不吝知識的傳播,更善用網絡,管理網站「書之驛站」與「香港文化資料庫」。最近,他將閱讀心得與觀察輯錄成《書緣部落》,讓書的討論仍能蜿蜒伸展。
馬吉的家窗明几淨,不像一位藏書者的家。走進其中兩房,書被整理在幾座書櫃裏,積疊及頂。陽光灑進,便能看見斑駁的書影,蕩漾着歲月的光暈。藏書者總對書執迷不悟,自成獨特的規條。馬吉早年只儲新書,書如精緻的珍品擱在他的書櫃裏,「因為我喜歡嗅到新書印刷的氣味,不喜歡殘舊的書,不喜歡那陣陣的霉味。」惟穿越書的物理形態後,他漸漸發現舊書的美好。
「自從寫『書之驛站』,一次網友問我有關張愛玲的舊版書封面。我在網上找資料,找到了『孔夫子舊書網』,發現四十多年前的舊書也只售數百元,原來那是復刻版。於是我發現了這個出售大量舊書的網站,漸漸勾起我對舊書的興趣。」他手頭上的珍本,如杜杜的初版書,不少也是當年買下的新書。自言是舊書收藏的新手,年資不過十年,錯過了八十年代的黃金時期,書緣卻早已深種。
書不是職業而是情人
仍是殖民時代,馬吉念的是中文小學。浪漫的少年時光,他着迷於中文老師每天吟誦的詩詞,自此愛上中文。初踏愛書之門,他總在書店流連忘返。「上了中學後喜歡到西環石塘咀一帶的舊書攤,有租書有散賣。我不喜歡租書,喜歡擁有書,於是讀完一本金庸的小說便買另一本,幾毫子一本書。書有時缺頁,書店會影印補上。我不喜舊書,但唯一買過的舊書就是金庸的舊版小說。」中學的時光,便盡耗在此。
馬吉形容當年自己是一位文青,畢業後赫見喜歡的雜誌《當代文藝》招聘,於是馬上申請。「那是高原出版社,我十分傾慕當時任編輯的徐速。」七十年代末,每月六百元薪金,日子還算過得去。但家人仍日夜念叨,希望他轉一份更好的工作。「那是我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與文藝相關的工作。大概做了六至七個月,也有很多接觸書的機會。好像有生以來首次遇上友聯出版的《紅樓夢》,還有知道秋貞理即司馬長風,方紀谷是思果。」
及後他轉做政府工,一轉便沒有回頭。現已退休的他,半生做過財務公司與銀行,通通與書無關。「但我未曾放棄過閱讀。我依然買書,四處尋書,也每天在公司裏剪報。做文藝以外的工作,能讓我見盡社會百態。」
網絡讓暗角裏的書重現
年輕時代對書的熱情,沒有因生活而消殆。相反,他對書的熱愛更無以復加。他主要購買文學類書籍,四出尋書,深明「書緣」的要訣─能遇上好書並非必然。好像他曾在銅鑼灣的洪葉書店遇上鍾曉陽的《槁木死灰集》初版,見其數量繁多,不以為然。誰料不久書店要結業,他慌了,馬上前往冀望能拯救那批書。馬吉的書,隨手拈來皆有故事:「最深刻的一次,中國大陸改革開放不久(1980年),廣州花城與香港三聯合作出版《沈從文文集》,頭二百名訂購者可獲簽名本,我一早便去排隊輪籌,拿到21號籌。」最後成功搶得心頭好。
2008年左右,他開始寫部落格(blog),起名「書之驛站」:「驛站指的是歇息與逃避之所,紓緩生活的壓力。」原初只寫書話,也滿足發表慾,因部落格能自己決定刊登速度。後來愈寫愈認真,資料不足便整合了「香港文化資料庫」,以助搜尋資料,也漸漸在網上聚合了一羣同道者。
網絡沒有殺死書本,倒是讓書本重生。以往沒人問津的書,也因網絡而被重新發掘。更重要的是,愛書者更容易在網上相遇。馬吉形容,網絡讓書友天涯若比鄰。「試過一次,我寫一位越南華僑黃廣基的詩,作者竟現身,在我的部落格下留言。」
馬吉亦坦言藏書很多時是物慾,「人老了,物慾也減低不少。」他曾經將三十多箱書以廉價售予年輕人開辦的二手書店;最心痛的一次,是曾經「大開倉」,邀請朋友到家裏隨便取書。後來他認為書命不該絕,不忍書的價值被貶低,遂只在社交媒體專頁「馬吉書倉」售書,還原書的價值,只讓惜書者遇見。為何苦苦收藏,最終又出售?「一是沒有空間。二是我希望書仍能流通,以書養書。」書的價值,不止在於一人的閱讀與收藏。流通更廣,讓更多人閱讀,才讓書變得可貴。
從收藏到割捨,馬吉對書的理解也因時代而銳變,執念漸寬。兒子不喜閱讀,他說,兒子若不能接收他的書,再過幾年,他便考慮將書捐到大學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