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誠嗎?」前眼的朱凱迪少有正視記者問。從來只有政治家說自己真誠,他突如其來的問題,令我有點不知所措。看他今日捲起衣袖,令人忘卻了他畢業於中文大學英文系,曾是國際版記者,精通外國政局,善於提出令人難以招架的問題。
其實我驚得要命
朱凱迪為人所熟悉是2006年政府清拆皇后碼頭,他與「本土行動」在抗爭現場設論壇與市民討論,掛起「同佢死過」與「不告別」的巨型直幡,突破社運抗爭常態。朱凱迪那年廿九歲,剛從阿富汗採訪回港,在抗爭留守至被警方抬走,打開本土抗爭新一頁。
從此,抗爭不再只是靜坐政府總部西座。
朱凱迪一役成名,2009年參與菜園村抗爭,協助搬村的安排,從此深居八鄉,倡議復耕,遠離公眾的視線。今年女兒四歲上學去,他又在社運界積極起來。連月來追蹤倒泥事件,在高鐵天秤掛直幡,在領展門外辦墟市,露面最多是在Facebook直播。
當日攀上高鐵天秤高處,你不怕嗎?「其實我驚得要命,全程不敢向下望,黃浩銘還說留到晚上,無可能,好驚!」
自遷居八鄉,他只穿一對黑色無鞋帶的布鞋,他說選對了便不換。十年抗爭,依然是抗爭穿T-shirt,演講受訪穿有領恤衫,不改知識分子的風格,他靠近我說:「其實我始終喜歡有領恤衫多一點。」
不要做奴隸的港人
朱凱迪的抗爭甚至殺入屋邨,每逢周末到不同屋邨擺墟市,挑戰房署和領展,每次行動惹來數十領展房署保安圍着他。站在領展門外的朱凱迪一口氣十分鐘連珠砲發,致命點不在於口號,而是一個又一個小販商在加租下被迫走的實例,說完豬販說菜販,再挑戰房署條例,保安隊伍由警告阻止到等待警員到場,他開始吸引不少邨民駐足。在倒泥事件,他擁有大量證據個案,在網上公開地點,近日追蹤泥頭源竟發現當中包括房協本身的建築廢料。
他退隱數年,今日仍然難纏。
「我當年是勇武派,只不過我們左傾,今日本土派右傾吧。」朱凱迪回想十年前的抗爭,能改變社會的不多,反而走入羣眾才可令社區與民主連結起來。可是,他認為終究香港人沒有「我是主人」的觀念,雨傘是開始有意識,這種思潮要擴散到社區,未來才有更大的動員力,所以政治人物不能再用「導彈戰(越區觀察)」,要用「陣地戰」,親身感受才可令整個制度改變,喚起港人當家作主的思想。
「幾萬邨民住同一條邨,領展保安五步一哨,每條邨有羅馬廣場,但沒有一個廣場可以發言,大家像活在監獄。其實香港人無認為自己是主人,廿一世紀的趨勢是自己乜乜自己救,是時候在社區散播民主的種子。」
新界村民也有民主訴求
投資於抗爭,對手由鄉紳擴至領展,多年後,回報可觀,終於收到惡勢力的恫嚇。他不退讓,因為「始終有人支持。」
他憑這個信念「偏向虎中行」,在菜園村等待搬村的七年間,他做回老本行記者,出版《八鄉錦田地區報》(2014年因資金問題停刊),每月印三千多份,踢爆八鄉各村因高鐵工程令村屋出現裂縫。深耕七個年頭,他發現新界人並非如外人所形容是「土豪建制親北京」,問題在於鄉議局並非民主體制,令外界聽不到村民想永續發展的聲音。
他說,透過選舉市民才會直接意識到民主,所以縱使知道在八鄉南的區選會必輸,這場仗也一定要打。朱凱迪兩屆的得票是,2011年283票,2015年1482票,選票上升至近五倍,相對於今屆當選對手、有鄉事背景的黎偉雄的2872票,兩者票數差距明顯收窄。
遲來的解殖
朱凱迪原本打算贏了區選才出選立法會,去年再敗,他不想再等。自雨傘運動,他感到港人醒覺,在議會不再寄望老化的泛民,感到是時候參選立法會。
「未來十年,政治化必然發生,這是遲了很久的解殖運動。民生關乎,問題不能再逃避,但爭取民主,不應建立在國族分歧,爭論什麼是香港人,什麼是香港民族,只會令我們看不到問題的真正所在。我們真正需要的,是去決定香港要的是哪種自由。」
1989年,在香港百萬大遊行人海中有他,小六的朱凱迪拿起小相機四處拍照。廿七年後的6月4日,他在港大這樣總結香港民主運動:「89年,第一次我在香港感受到這樣的羣眾力量;03年我們第一次反對自己的政府;之後七一,我們行了很多路,但從來沒有平台,講香港人要怎樣?今日仍有人在想,梁振英倒台,便天下太平。我們是否要再讓這種倒退的思想散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