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爾地震】走出學術象牙塔 林黎明回顧三年重建路: 一切從人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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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泊爾地震】走出學術象牙塔 林黎明回顧三年重建路: 一切從人出發

類學家林黎明在日本大阪大學教書,但仍心繫尼泊爾山區受地震影響的村民。
類學家林黎明在日本大阪大學教書,但仍心繫尼泊爾山區受地震影響的村民。
類學家林黎明在日本大阪大學教書,但仍心繫尼泊爾山區受地震影響的村民。

三年前,尼泊爾發生7.8級大地震,身在日本大阪大學教書的林黎明大為震驚。十年前,她為完成博士論文,到尼泊爾考察,結果機緣巧合,成了海拔1000多米山區慈善組織「未來之村」的發起人。震後不久,她在《明周》和社交媒體撰文籌款救災。

三年之後,她看到重建的曙光,可是,也看到災區人民心靈上的創傷。

作為人類學家,她災後多次重訪災區,象牙塔以外,她發現學術的重點不是學術,而是能否幫助人類。

年前的大地震,把「未來之村」震成了頹垣敗瓦。
年前的大地震,把「未來之村」震成了頹垣敗瓦。

「你問我感受,我好傷心,五十多歲了,一切又要重頭開始……」「我只想有番個露台。」

「咁辛苦為乜?」

以上都是林黎明在重訪災區聽到的當地的村民心聲。

這是一個不斷由希望和沮喪交織的故事。

林黎明是「未來之村」創辦人。「未來之村」本來是距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100公里、達定山區一棟位於海拔1000多米高山上的兩層小屋,2004年籌集資金興建,是一個為當地各棟志村(Katunge)七百多名居民提供教育、醫療衞生及農業援助的非政府組織。過去多年,這間主要由香港熱心旅客籌資建立的小屋,除了作為辦公室,也為來自世界各地的志願者供了住宿服務。村民視這間他們有份一磚一瓦搭建的房子為希望的象徵。

房子落成十一年後,尼泊爾地震,震央在各棟志村附近,全村民居連同「未來之村」兩層小屋被夷為平地。震後三年,未來之村所在地,仍在艱苦重建中。

回想震後最初一月,籌備救援助如火如荼,林黎明身在日本,但遙距籌款統籌,終在災後三星期,派出第一隊由義工組成的六人救援隊,為當地人提供柴米油鹽和其他緊急物資。他們幫助逾千個居民之外,亦肩負了記錄災情的責任。她仍然記得震後三個月首次重訪村落,看到眼前的頹垣敗瓦,感受到大自然的威力,心情既複雜又震撼。

黎明年幼的兒子在大阪籌款賑災
黎明年幼的兒子在大阪籌款賑災

歷劫的人 選擇搬磚還是享樂?

震後不久,有人悲慟,有人埋首重建。有一位叔叔就透過重用建材,幫助村民建築臨時鐵皮屋,不用再餐風露宿。「我們都沒有想到重建,只是買了雨衣。」

林黎明形容,救援隊來到的時候,婦女都忍不住對住這班陌生人哭,新加坡義工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安慰說:「我們會盡量幫忙。」當時「未來之村」另一名創辦人Dambar忙於救災,心力交瘁,他第一眼看到救援隊,「好開心」,因為他「感受到愛,感受到有人在乎關心他們,這對當地人是很大的支持。」

災後兩三年,她認為是適合時間訪問村民感受,她特別記得一位女士,五六十歲了,家境清寒,一般村民會有兒女遠赴外國打工,可是他們只有農地的收入。地震後,一切日常生活用品、全部衣服都仍埋在瓦礫中,她穿的衣服是未來之村捐助的。那婦人坐在家中,一直哭一直哭,神情痛苦,她說:「一生人沒有安樂過,勞勞碌碌,Work so hard,才有間屋,好想有番間屋……」三年了,農民的活手停口停,她又要一邊忙農活,一邊重建,工作量雙倍。幫忙翻譯的Dambar說她是為數不多仍未放得下的人。

尼泊爾房屋主要以石頭興建,震後需要逐塊逐塊以人手搬走。以教育中心為例,用了超過十人合力清理。部分居民甚至到現在仍無法從遺下如山的瓦礫中取回個人物資。他們許多只是盡可能取回可用的建材,在旁邊蓋建新房子。

民合力立架
民合力立架

飛來橫禍,對每個人來說都是極大的考驗,林黎明親眼看到居民的轉變。三年來,有人日夜搬磚,像牛一樣猛做,只為重尋已失去的;又有人變得自暴自棄,壯志消沉,放棄儲錢,現在的想法是,今天有多少糧就吃掉多少糧。

不同反應的人,其實都是受災者,內心一樣受到極大的創傷。她明白村民的各種想法,只是盼望,透過義工心向,一磚一瓦,重建家園,也重建希望。「你只有一個目標,就是想起番間屋,但當起完之後,房子雖在,但你仍會發覺有些東西失去了,你要慢慢去攞番以前生活的感覺。」

她以「未來之村」為例,舊房子塌下,對她來說,也未能完全放下。「可能是心理作用吧,我總覺得失去了一個特別的公共空間,過往『未來之村』 前的空間是義工與小孩、村民的聚腳地,我們之間的友誼、互信,都是源於此。現在新屋基於空間所限及防震的要求,這個空間好像變得狹窄了。」

她盼望,將來可以再重新開拓此屬於義工與村民的空間⋯⋯

說到底,舊房子由本地人一手一腳興建,再加上多年來義工的粉飾,當初可說沒有完善的設計規劃,但正因為這樣合眾人之力,卻與當地環境融合得天衣無縫⋯⋯

建中的「未來之村」
建中的「未來之村」

地震之後,其中義工壁畫寫着「未來之村」的石牆四分五裂了,仍有瓦礫散落在田地,無法重用。Dambar特意撿回來安放好,他期待新的未來之村建好之後,義工當年寫的「未來之村」仍可以掛在牆上。

對外人來說,是敗壞的瓦礫,但對曾為此付出過的人來說,那是永遠不能破滅的寶貴回憶。林黎明對這裏的感情極深,因為在重要的青春歲月裏,她見證着這裏的人成長。2004年,她到尼泊爾寫人類學的博士論文,機緣巧合認識了當時擔任旅遊挑夫的Dambar,她跟隨Dambar來到他那個位於各棟志村的家鄉,跟當地的孩子玩成一片。海拔1000多米,眺望雪山,雲海蒼茫,這裏雖然貧窮,但民風純樸,像一個世外桃源。她問自己:「我寫了博士論文,取得博士頭銜,但是這些人到底得到什麼?」

十年之後,一場地震,「未來」的建築物倒塌了,可是,在絕望和瓦礫之間,部分人仍然沒有放棄「希望」。

重建要從當地人視角出發

截至今年4月,機構一共籌集到203萬港幣,每間屋大致津貼1萬8000港幣,特別窮的家庭另計,受惠者合共一百三十戶,現時已有七十到八十戶正在重建或完成重建。

林黎明以前在香港報館做過記者,後來辭去記者工作,到澳洲修讀人類學博士學位,現時在日本大阪大學任職文化人類學助理教授。在學術以外,她對研究對象往往投入了極大的感情。「研究人類學,好多我們看事物的方式,應該要由他們角度(perspective)出發。」

建房屋不能僅靠外力
建房屋不能僅靠外力

象牙塔不應挖人家的傷口

眼見居民災後心理仍受影響,她計劃之後讓未來之村訪客借住重建房,透過交流互動,聆聽居民願意分享的故事。「問居民地震之後的感受,如果時機不適合,是在挖他們傷口。」她說。每次大災害後,許多學者蜂擁而至研究災後重建,有時未必妥當。「為研究而研究,但連地方背景都不清楚,可能只是為了加入與地震相關的部分,這樣更容易攞funding。」她舉例日本「三一一地震」發生後,大批學者湧至當地,較早時她亦讀過有文獻批評新西蘭2011年地震後外國研究者對當地人造成滋擾。

「有些討論只是基於學術層面,沒有真的想過如何幫助當地人,你會發現大家存在鴻溝。」

她說:「你叫我講故仔就好多,其實我應該多花時間寫論文,不過,發表太多其實沒有太大意思,研究結果有時流於表面,最終目標應該是讓當地人受惠。」

作為規模極小的NGO,林黎明他們的行政費用是零,因為深入一想,就會發現,只要港幣5、600元,就足夠他們聘請兩位兼職教師,行政費可免則免。她說,有時捐款不足,還會自己貼錢補足。項目中的義工,全部自費前往,連Dambar也另有正職。「我們相信,捐款100%要去到當地人手中。」

「未來之村」不是龐大的慈善組織,更像一個用信任連結的非牟利團體,正如她相信,學術研究最終的目的不是學術而是人。在理性和熱情之間,她可能更偏向後者。她說,震後的六人救援隊即使已自行攜帶杯麵充當正餐,純樸的村民明明自己食物也不足夠,仍然堅持將食物分給他們。

「我的研究,讓我深深體會長遠重建的重要性,建屋只是第一步,村民的心理及社區健康才是重要,這亦是『未來之村』的發展方向。我們能提供的,只是小小project,impact有限,但也希望可以喚醒大家關注災後的長遠重建。」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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