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人物】謙卑歌者 本地女高音林穎穎：歌劇關於人性，不是我們想像的那麼高尚

站在台上，就想當主角，就想「catch the spotlight」讓觀眾看着自己。然而，跟本地女高音林穎穎聊天後才發現，要成為一名大娛樂家，應該謙虛地「serve the art」。

「我想觀眾聽到音樂，而不是來聽林穎穎。這羣充滿才華的作曲家寫了這麼多好歌，我只不過是(樂章)裏的一點。演出就像砌積木一樣，我要好好發揮，大家才砌得好。」

林穎穎是本地華裔女高音，曾於英國倫敦皇家音樂學院及威爾斯國際聲樂學院深造。

林穎穎自稱是一名非常年輕的歌劇演員。成長於公屋家庭，她從二十歲開始自己供讀香港演藝學院的聲樂課程，更兩度停學賺取學費。沒有贏在起跑線上，但在十多年間，她的名字已出現於世界各地，如英國、新加坡、台灣等地的歌劇演出，證明歌劇從不是高尚及有錢人的藝術。

世界看見了她，但歌劇作為古典藝術，在香港依然未被大眾認識。林穎穎笑言︰「不是全部人的，但有大部分人對歌劇的想法還停留在︰嘩，那個人唱得很大聲，不需要用咪，好厲害喎！」我們怎樣才能將歌劇連繫香港人？

歌劇從不離地

「歌劇不是我們想像的那麼高尚，全部歌劇的故事最後也關於人性。」相比高尚，林穎穎選擇以具體（specific）來形容歌劇。始終，這是一種來自16世紀末的西方藝術，有明確的氛圍與風格。「可能明白歌劇的門檻會有少許高。你要做一些功課，例如要先明白故事內容，要先了解歌劇音樂包含什麼元素。但當你入場欣賞的時候，就應敞開心扉被它影響。最後，歌劇跟許多藝術一樣，帶有反抗性質，挑戰每個人的價值觀。」

林穎穎以具體（specific）來形容歌劇。在西方，甚至有人狹義地認為歌劇只限於意大利語、德語，及法語。

以《卡門》為例，我們最記得的必定是「愛情不過是一種普通的玩意兒」這句歌詞。然而，這套由法國作曲家喬治．比才（Georges Bizet）在1875年創作的歌劇，在當時並未受社會接納。故事講述男主角唐荷西不惜一切要得到吉卜賽女子的愛，甚至將她殺死。作品中呈現的赤裸情慾與不道德意識，衝激當時社會的價值觀，直至比才離世前也不被廣泛認同。現在，這套歌劇已成為家傳戶曉的經典作，因為每個人也會對性、愛、慾望與自由產生共鳴。

「作為觀眾要非常開放，不要停留在︰啊，你是唱法文的，所以我不會明白你；或看歌劇的人特別高貴、歌劇演員又特別高貴，然後就將自己排除在外。」離地的不是歌劇，是人。

開啟藝術之窗

林穎穎在公屋長大，身邊的朋友不談音樂、不學樂器。「我好認真地喜歡唱歌，但沒有好認真地學。」小時候，她唯一能接觸唱歌的途徑就是加入兒童合唱團。當時的她，雖然對古典音樂情有獨鍾，但只視唱歌為閒時娛樂的興趣。她笑言：「即使不懂音樂，我也會一個人去圖書館借貝多芬的樂譜看。古典音樂有多個聲部及和音，我很喜歡聽到這麼多層次的音樂。」

成為一名聲樂導師後，除了台上演出，林穎穎也會到中小學教唱歌、參與社區演出、到大學演講等等。她笑言自己「未夠班」談香港人有多熟悉歌劇，卻發現成長背景確實影響着你如何接觸藝術。

林穎穎在2017年參演香港歌劇院主辦的《歌劇百年盛宴》。（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2017年，林穎穎在歌劇《阿伊達》中飾演女祭司一角。（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去屋邨學校，無可能有一位同學知道什麼是歌劇。但去到名校，有一半女同學已經開始唱art songs，聲樂試也考了八級。我也大開眼界，原來兩者差距非常懸殊。」

兩個極端可否相遇？看來不能只從學校入手。「我希望整個社會都明白歌劇很值得欣賞。」要認識歌劇，自自然然會再接觸藝術歷史、音樂、文學等知識，就像由一條隙縫，進入一個多元化的藝術空間。「我很喜歡歌劇演員使用身體發揮的聲音，為了解故事的背景，我又會學習其他藝術。」作為過來人，林穎穎坦言自己非常幸運，在年青時已被這道歌劇的聲音感動。

牽動情緒歌聲

十六歲那年，她終於看了人生第一套歌劇－《拉美莫爾的露琪亞 Lucia di Lammermoor》。「其中一幕有位女演員發瘋，激動地殺了自己的丈夫，再唱了十五分鐘。我的情緒也被帶動，看到哭了起來。當時，由心而發覺得如果自己可以跟她一樣expressive，淋漓盡致地用自己的聲音便好了。」雖然那是一套意大利歌劇，但語言從不阻礙情感的流動。

感動林穎穎的聲音，還有被譽為史上最巨影響力之一的已故美國籍希臘女高音瑪麗亞·卡拉絲（Maria Callas）。「雖然我不明白她唱什麼，但我聽到她的情緒，一聽又是很激動。」除了聲線，也學了對待歌劇的態度。Serve The Art也是從這位偶像的採訪裏學到的。「這句話一直陪着我接受訓練，到出外工作。要將自己放在藝術之下，歌劇不是一個人的表演。不要讓人看見你，要讓人看見藝術、看見自己的角色。」

當一名謙卑的歌者，解決自己的技術、生理、心理問題，才能冷靜地呈現歌劇中的角色。這是林穎穎的演唱法則。

我是國際歌手

歌劇是西方藝術。為了磨練自己，林穎穎在香港畢業後，兩度獲獎學金到英國進修聲樂。期後，亦有機會留在當地演出。可是，她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名異鄉人。她笑稱：「我是一名香港singer。去到外國，我就是international singer！」

在香港生活，我們很容易把世界劃分成「香港VS外國」。只要在劇場看到非本地，或非亞洲的演員，我們便歸納為外國。對林穎穎而言，她的世界觀是由每一個獨立個體而成。「International不是十分之九的慨念。我們來自不同國家，即使法國的歌者也要學意大利文、德文。他們有各自的文化背景及訓練，所以是不一樣的個體。我不會說，我是一名香港人走入一個環境，而是由不同國籍的人拼砌一場演出。」

五月中，林穎穎將參演由香港歌劇院與法國五月藝術節呈獻的著名歌劇《卡門》，與另一名本地女高音李洋共同飾演米凱拉的角色。再一次與世界各地的演員、導演、指揮家合作，拼出一幅精美的世界歌劇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