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展一再出售商場街市,蠶食市民的生活空間。唔想捱貴菜,愈來愈脆弱的老骨頭,只好愈走愈遠,終於形成大規模跨區買餸的怪現象。今天的街市改變得太快,大家轉而緬懷「想當年」的墟市。
近數年,民間團體多番努力,屢次嘗試在社區營辦墟市。最初以物換物,後來發展到今年深水埗熟食墟市,證明民間努力沒有白費。
縱使經區議會與房署等各機關申請,困難重重,組織者發現墟市政策一大障礙其實是孟子所說的「為長者折技」:是不為也,非不能也。
關心墟市的組織期待新一屆政府推動新的墟市政策,然而,整份《施政報告》只有數行篇幅提及「公眾街市」,營運方式和推行時間表俱未落實。《明周》用一年時間追蹤報道民間墟市,與街坊探討永續墟市的可能性。墟市政策關乎基層生活、小店空間、社區發展、民間藝術的傳承,同時關乎旅遊和農業生態等永續發展。
2017年,小店聯同基層組織,不斷與政府部門磋商,漸漸打開政策缺口;當我們總結上水、東涌與深水埗的墟市經驗,發現香港
辦墟市,其實是做得到。
曙光初現,這一年,值得好好記下。
上水墟賣菜四天實驗 - 延續那些年的陽光
2016年,領展旗下的屯門良景街市發生 黑幫爭執,天水圍的核心街市天盛與天耀邨街 市相繼翻新,不相關的新聞,其實都在反映一 個事實:新界街市壟斷情況愈趨嚴峻。小農的 菜無處可賣,街坊要買平菜,又無處可買。愈 來愈多街坊想找有機菜,偏偏有機菜可望不可 即,不是每個街市都賣,有機菜的銷售點十分 「隱逸」,要靠街坊口耳相傳。
街市變墟市,霸權下放,應是一條出路。 嘗試把舊墟再創造,變成新墟市,賦權在地居 民和小店,這樣的願景,在區內其實一直有團 體在努力實驗。
石湖墟新豐路,一條上水水貨客穿梭的 大街,超市背後有一塊小空地,每天早上的 6至10時,成為售賣農產品為主的臨時市場, 區內人稱這個臨時市場為上水的「天光墟」。 然而,一到下午,人走茶涼,人去檔空,長時 間「曬太陽」。
聖雅各福群會與數個區內團體合作,9月 17日,周日下午,決定在上址舉辦「北區墟 市節」,讓不同街坊擺賣自己種植的農作物和 富有社區特色的自家手作。這是一個實驗,也 是一次見證。攤檔除了售賣常見的瓜果蔬菜, 更有紫蘇、香茅及黃薑等甚少在街市出現的蔬 類食品。在烈日當空下,汗流浹背的檔主,見 客人稍作停留,連忙落力促銷。不是為了賺個 一元半塊,而是為了告訴別人:我們做得到。
實驗證明:香港也有好東西
墟市內二十餘個攤檔之中,「農行.知 味合作社」位於後面的角落,本來毫不起眼, 這時卻顯得鬧哄哄 ,四、五個街坊擠在小小 的空間中,賣各式各樣有機農產品。「土作時 分」成員Joan正努力介紹剛到場的檸檬。
Joan對記者說,希望做到消費者與生產 者互動,「我們是一個生產者和消費者合作 模式的團體,現時外面全都是單向的消費模 式。」
「『農行.知味合作社』由七個區內街坊 與三個農夫組成。農夫在自己的農地種植,我 們負責加工。例如在沙嶺的孖記農場,那邊的 農夫收穫了很多檸檬,我們就將其加工製成檸 檬紫蘇燉冰糖。加工後,墟市就成為我們主要 的銷售渠道。」Joan解釋他們的合作模式。
香港農業自回歸後逐漸式微,餘下的農 地大部分集中在新界北,部分農夫堅持以務農 為生,但生存空間狹窄。「在街市租一個檔位 的成本對他們來說太高,菜統處收的有機菜價 錢又偏低,為了能賣得好一點的價錢,墟市便 成為農夫的另一個選擇。」Joan說。
然而,墟市的地方有限,每個攤檔只獲 編配一張約3米長的長枱。訪問期間,有農夫 致電Joan說,希望能把多些菜拿過來賣,但 現場所見已有太多的產品堆積,貨又未賣出, 她只能婉拒。
透過墟市,Joan希望讓人看見本地農業 也能出產好東西。「其實香港的土壤、氣候很 適合種植紫蘇和黃薑等,這些在香港屬冷門的 農作物,在韓國、台灣、日本等地卻很受歡 迎,甚至可以賣到很好的價錢,為什麼香港人 願意花錢買外國貨,卻不支持本地的農產品? 我希望讓更多人知道,香港也能生產出高增值 的作物。」
撐墟?由誰去撐? 只有短短四個下午的「北區墟市節」,籌 備過程卻繁瑣費時。北區墟市聯席發言人彭靖 珊透露,合辦團體首先向食環署申請,但因為天光墟這塊土地為地政署擁有,食環署只負責管理,要改向地政署討論,後來又發現這塊地沒有特別說明下午的土地用途,所以必須先修改地契,完成後才可向食環署申請,過了好幾關,最後再交予區議會通過。鬧市中的空地辦一次墟市,前後經過兩年多的時間努力才能「見光」。
政府並非否定墟市,「撐墟」言論,早見於前食物及衞生局局長高永文2015年3月在立法會公布的一份《小販管理建議》討論文件,當中鼓勵由下而上、地區主導地推動墟市。「何謂由下而上?我們再細問下得悉,原來是要取得區議會支持。」彭靖珊說。
「我們會爭取日後能有一個包括食環署、民政署及區議會在內的數方平台,方便我們日後能討論,以一個有系統的程序去舉辦墟市。」彭靖珊說。
社區辦墟,即使跨過政府意願那道大牆,牆下的關卡,還是一道又一道,難以輕易踰越。接着探討的東涌地攤式墟市便是一個明顯例子。
東涌墟市的「圍牆」 街市與地攤不能共存?
首個經區議會通過的墟市在東涌開幕,2016年11月開始,二十多個攤檔連續十六個星期在逸東邨擺賣,街坊反應不俗。街坊習慣了舟逸樓單車徑的墟市,有時以此作地標:「墟市嗰度等」。可是,一年過去,東涌的墟市發展,停滯不前,舉步維艱,未能發展成一個獲批可以進行現金交易的恆常墟市。
縱使團體努力在領展旗下的逸東商場覓地,依然處處碰壁。東涌社區發展陣線自2011年成立後,一直為東涌爭取現金交易的恆常墟市,政府今年曾列出空置的土地,但幹事陳淑淇指出,區內還有更多具潛力的休憩地方可舉辦墟市,但政府一直不願正面回應。
陳淑淇形容,東涌區內的居民除了面對交通費及物價高昂,還有就業錯配問題。作為北大嶼山的新市鎮,東涌可謂香港機場的後盾,很多東涌基層市民為了方便,都會選擇在機場擔任保安、清潔人員等,然而,這些工種大多需要每天工作十多個小時,不少婦女為此而卻步。「基於要照顧家庭,部分婦女只可以工作數小時,加上東涌本身位置偏遠,區外工作並不可行。」
東涌婦女的勞動力受到制約,可是,善用空地,發展墟市,卻能有效釋放她們的勞動力。區內街坊開始萌生舉辦墟市的念頭,因為一買一賣,既能讓她們做點小生意幫補家計,又能讓街坊能以較便宜的價錢購買日用品,一方面帶動社區經濟,一方面回饋居民。
拉牛上樹 地多不放權
問題是,縱使東涌區內有不少人流多的閒置空地,例如黎淑英廣場、金牛廣場,以至舟逸樓單車徑旁行人通道等,但土地擁有權混亂而不透明,政出多門,民間團體申請地方,空有熱忱,苦無門路。「康文署、地政署、房屋署、路政署……我們很難一下子找到哪塊地屬於哪個部門,只能每個部門、每個電話都打去,碰碰運氣。」陳淑淇苦笑道。
一年墟市試行,團體發現借用房屋署的空地仍然處處碰壁,儼如「禁區」。全港有百多條屋邨範圍的管理權涉及房屋署以外的業權,當中包括領展及其拆售的「新業主」,惟當中業權的持份者並不公開。
在房屋署轄下的地方申請墟市,須經屋邨管理諮詢委員會批准,當中只要有一個持份者反對,整個申請馬上告吹。東涌社區發展陣線申請房署轄下的土地,每一次都乘興而起,失敗而回,她曾向房署查詢申請失敗的原因,房署聲每次都說「有其他業主反對」。陳淑淇有理由相信,所謂「其他業主」,包括領展。領展於逸東邨擁有業權,同時黎淑英廣場、金牛廣場等空地均鄰近領展擁有的街市,他們認為一旦進行現金交易,便會直接與領展轄下的街市競爭。她說,團體曾直接問是否領展反對,房署方面的回應是:不置可否。
政府計劃未來在東涌東面填海,興建新街市,然而工程未見動工,新街市落成遙遙無期。至於墟市的申請,拉牛上樹,進度極為緩慢,部分東涌居民為了節省一點一滴的生活費,逼於無奈,可能仍要特地乘車跨區到荃灣買餸。
特首林鄭月娥在10月的《施政報告》中提出,為滿足東涌、天水圍及洪水橋人口增加的需要,當局會在這些地區興建全新街市;其實這些都是上任政府提出的舊政。陳淑淇認為,街市與墟市必須互相配合,才能相得益彰。陳淑淇說︰「多元化才能真正活用一個地方,例如荃灣楊屋道街市和旺角街市,那裏不止一個街市,附近亦有一些小舖或市集,反而能以街道經濟帶旺街市。我們擔心政府隨便拋出一個方案,當做交了貨,從此不再回應營辦墟市的需求。」
都說,世界上最堅固的牆,不是用磚頭砌的,而是用「複雜的流程」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