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是西歐穆斯林人數最多的國家,約500萬穆斯林居住。他們信仰的宗教伊斯蘭教,在過去一年中不斷被極右翼總統候選人馬林勒龐掛在嘴邊,成為收割選票的一把利劍,令極右翼勢力一躍成為政治主流之一。
「伊斯蘭教,伴隨著極端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正在法國異軍突起。」勒龐說。帶領著父親在1972年創立的「國民陣線」,勒龐成功將當年不被主流社會承認的極右翼勢力,發展成了今天正常化的、挾「民意」而行的標誌性政黨。自2002年她父親第一次進入總統大選第二輪,「國民陣線」今年第一輪的得票已經比當年多了足足兩百萬張。
勒龐視穆斯林女性包頭巾、在海灘穿「布堅尼(burkini)」的行為是「穆斯林的挑釁」,認為大量移民將為法國帶來「失控局面」。結果,在4月23日的首輪選舉中,她以21.4%的支持率進入5月7日的「決賽」,僅落後中間派候選人馬克龍不到3%。
內政部數據顯示,約14萬2千人在5月1日參與法國勞動節示威,抗議勒龐。儘管如此,勒龐與其支持者仍堅信極右翼有市場,強調她若當選,將停止合法移民,確立「法國人優先」的原則,關閉極端清真寺,並謀求法國退出歐盟。
而屢遭勒龐指控的穆斯林群體,又作何反應呢?在民主國家,人民給極右翼投下這麼多票,是否已經影響了社會氣氛,給穆斯林的生活帶來改變?記者找到三種不同穆斯林年輕人與團體領袖,包括穆斯林權益保護團體的領袖、穆斯林社區的摩洛哥裔移民,以及一年前才移民法國的高學歷藥劑師,從對話中看到他們的真實生活與看法。
爭議穆斯林團體領袖:極右成主流 捲起歧視風暴
Marwan Muhammad,阿拉伯裔法國人,1978年生於巴黎,是法國穆斯林團體「反對伊斯蘭恐懼症集體」(le Collectif contre l’islamophobie,簡稱CCIF)的主管。這個擁有12500名成員的組織,曾被懷疑與穆斯林兄弟會有聯繫,雖然頗具爭議,但影響力不小。最近一次「戰績」是在去年8月,入稟最高行政法院,推翻了盧貝新城實施的「布堅尼禁令」。
布堅尼(burkini),一種為穆斯林女性特別設計、包裹全身的泳衣,是去年夏天法國討論最熱烈的話題之一。包括盧貝新城、北部的康城在內的30多個城市出於世俗主義、安全考慮等原因,禁止女性在海灘穿著布堅尼,之後被CCIF成功推翻。
CCIF開放多種渠道的熱線,接收穆斯林在法國受歧視與滋擾的投訴,年報指出2016年共有580宗這樣的案例。Marwan 告訴記者,今年作為大選年,僅僅5個月,已經收到了超過200宗這樣的案例。不過,法國持左翼立場的《解放報》也指出,CCIF的統計有爭議性,數字往往遠超內政部統計的官方數據。
Marwan 認為,勒龐與「國民陣線」的崛起,已經直接影響到穆斯林群體的安危。他以上星期為例,法國南部城市 Bourgoin-Jallieu的一座清真寺,在4月29日晚被塗鴉。一名醉酒的男性在該寺外牆畫上反對馬克龍的標語,並寫上:「伊斯蘭滾出歐洲」,事件及後得到電視台FranceInfo證實。
在4月23日首輪投票當日,CCIF表示接到至少三個舉報,指有票站人員不允許戴頭巾的穆斯林女性進入票站。其中一名伊夫林省的事主名為 Soraya,無奈取下了頭巾,才能完成投票。另一名尼斯的穆斯林女性 Mariem 則據理力爭,最後搬出憲法保護宗教自由的說辭,才能戴着頭巾完成投票。
在 Marwan眼中,這些案例不是孤證,他覺得歧視事件與勒龐在總統大選中的高支持率有關。他認為,勒龐針對穆斯林和移民做競選宣傳,是因為「她不能為法國提出任何有貢獻的政綱」,於是就用這種「製造敵人的手法」把民眾聚集在一起。
不過,穆斯林受歧視的案件在勒龐崛起前也時有發生,這也解釋了為何CCIF很早就成立。但 Marwan 認為,真正的問題是勒龐的思想進入了主流社會,被正常化,不再是極右翼小圈子的事。
極右一旦當權摩洛哥裔女孩:未來只有更糟
與常常出現在報紙、電視的名人 Marwan 不同,生活在巴黎郊區 BLANC MESNIL 的摩洛哥裔女孩 Draa Sarah 不太與自己社區外的人打交道,生活在穆斯林的圈子中。她從小隨父母由摩洛哥移民法國,今年25歲,做法語接線員工作。
她完全不明白勒龐為何會獲得這麼高的支持率,她覺得那些支持勒龐的法國人「既種族主義又自私」。提起勒龐,讓她印象最深的就是「要把移民趕出法國」。勒龐曾多次宣稱要驅逐非法移民,並暫停合法移民計劃。在 Sarah 的生活圈子中,她從未聽聞有人支持勒龐,「大家都說,她是反對我們的」。
記者嘗試向 Sarah 解釋幾種極右翼崛起的可能原因,包括法國南北部工業區、農業區產業結構單一、失業率上升;法國傳統的世俗主義與穆斯林把宗教習慣帶入公共場合的矛盾;傳統政黨令人失望;敘利亞內戰帶來的難民潮;巴黎恐襲、神父遭割喉、香榭麗舍大道襲擊事件令社會不安等因素。
但顯然,宏觀的政治分析對 Sarah 來說,遠不及她幾個朋友的親身經歷更有說服力。
Sarah 記得那是去年4月,大選還沒有拉開帷幕,她的幾個穆斯林朋友相約去巴黎市區遊玩,但因為頭戴希賈布(一種頭巾),被一名白人女性當街指罵:「你們根本不是法國人!滾出我的國家!」
這句話正回應了勒龐與「國民陣線」一直以來強調「正統法國人」的思想。Sarah 的擔憂,並不能被記者口中的政治分析化解。一旦勒龐當選,她認為她們將不得不面對「越來越糟的未來」。
高學歷穆斯林:不悲觀,但無人願意生活在不安的地方
不過,Marwan 的指責與 Sarah 的擔憂,在一年前才從阿爾及利亞移民法國的26歲藥劑師 Ramzi Rehahla 眼中,有些人過分悲觀。Ramzi 在阿爾及利亞擁有藥劑學學位,還曾去伊朗的大學做交換生,從小學習阿拉伯語、法語、英語,打扮很世俗化,最愛穿運動T恤戴墨鏡。
一年前,他來到法國西北部康城(Caen),短暫進修過渡課程後,成為一名藥劑師。康城是下諾曼大區首府,一座多元的大城市。下諾曼大區在首輪投票中,中間派馬克龍得票第一,傳統右派大黨候選人費雍(François Fillon)佔第二,勒龐僅排第三位。
在移民法國之前,Ramzi 就已經知道勒龐與國民陣線在法國的支持率正節節攀升。但當時他只覺得,這是社會上存在的一種觀點和派別,沒有什麼好擔心。到達法國後,Ramzi 沒遇上如Marwan與 Sarah所言及被歧視的情況,不過他自己也承認:「可能因為我是男性,我也不包頭巾。」言下之意,是指他即使擠在法國人群,也很難被辨認出是穆斯林。
Ramzi 和 Sarah 最大的不同是,工作原因使他有許多法國不同種族的同事、朋友,當中也包括一些勒龐所說的「正統法國人」。同為高學歷青年,並沒有人特別在意他的宗教信仰。
對這種高學歷新移民,右翼常批評為「搶資源、搶工作」,勒龐也不例外。Ramzi 認為,這種說法根本站不住腳,「如果我和一個法國本地人申請同一份工作,老闆肯定會先請那個法國人,這是肯定的。」而對於勒龐所說的,大量移民會為法國社會帶來悲劇而非機會,Ramzi 也完全不能同意。「我不覺得我在這裡讀書工作,給法國社會帶來什麼壞處。我得到這份工作,只是因為面試官覺得我夠資格。」他還補充,許多法國人自己也會出國去讀書、工作,都是為了更好的生活。
他對勒龐在第二輪的選情不看好。對於勒龐在第一輪獲得的21.4%投票,Ramzi 的解讀是,這至少說明有79%的人支持的不是她。儘管勒龐正積極吸納極左翼的選民在第二輪改投她,但 Ramzi 認為:「爆冷」是不太可能。
萬一勒龐真的當選,他也不擔心,「因為我是合法的移民。」他以美國新總統特朗普為例,「就算總統想驅逐合法移民,想不讓穆斯林入境,法院還是可以阻止他,一個民主國家不會容許領袖做出這種事。」
令他憂心的不是勒龐當選,而是有朝一日,會不會有越來越多持極右翼立場的勒龐盟友身居政府要職,「國民陣線」在議會取得大多數。這就會影響到他對未來生活的選擇。「沒有人願意長期生活在一個令你不安的地方。就算我有很好的工作,薪水很高,我也不會選擇留在一個生活不開心的地方。」
不論5月7日,勒龐是否當選,極右翼的崛起,已經令如 Marwan、Sarah 和 Ramzi 的穆斯林對法國未來產生不同程度的擔憂。法國大選素來以投票率高聞名,皆因選舉政治真實影響每個人的生活,但這一屆的馬克龍被視為「勒龐之外的另一個爛蘋果」,會否真的導致白票、廢票大量出現,影響選舉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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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個穆斯林團體包括CCIF,也在抓住最後幾天的機會,公開呼籲民眾不要支持勒龐。與法國官方交流密切的CFCM(法國穆斯林委員會)一直號召穆斯林與其他宗教團結,就曾與馬克龍會面。UOIF(法國伊斯蘭聯合會)與CCIF同樣具有爭議性,曾控告《查理周刊》,此次也大力反對勒龐當選。法國老牌反歧視團體 SOS Racism 則發起#反對國民陣線的社交媒體行動,呼籲民眾上載自己與跨種族朋友的合影,反對種族主義。
一個月後,海峽對岸的英國就要展開大選。秋天,德國國會大選。不少分析說,勒龐若當選,勢必影響兩國選舉情勢。而勒龐本人也一再呼籲民眾「覺醒」,「看看脫歐公投的結果,看看特朗普當選!」整個西歐正在注視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