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叫『聖芳濟』都是幫窮人的,一直的宗旨都是如此。」帶着上海口音的聖芳濟敬老院院長許立文如是說。
許院長於1979年來香港之前,一直在上海做護士,當年她隨丈夫移居香港,那年代只有私家醫院願意聘用內地護士,她便在法國醫院做了三年手術室助護。第二份工作是在扶康會照顧弱智兒童,「那時神父知道我好熟悉護理,跟我說,香港好多老人家都需要醫護人員的照顧。他帶我去看葵涌油麻磡十幾間老人宿舍,說照顧老人很困難,建議我開一間私人老人院舍。我聽了他說,就做囉。」
時為1986年,許院長的第一間老人院位於屯門小欖十七咪的文華別墅,開業三個月已體會到地產霸權的滋味:「那幢別墅一直沒人留意,賣不出也沒人住,但一做老人院,那邊就旺起來。做地產的人看中,要買那幢樓,便被人趕走。」第二間老人院本選址於屯門虎坑路的複式村屋,但因村屋不符合政府消防條例規定安老院要有兩條樓梯,最終又要搬遷。1999年,她遷入石仔嶺,「聖芳濟敬老院」便一直經營至今,散落於15座、17座、19座,以及將於明年4月面臨清拆的21座。
「老人家交給你的是生命」
其實,在石仔嶺二十年的許院長,今年已經七十一歲,自己也成了長者。她九十多歲的母親,數年前中風後行動不便,為了方便照顧,但自己又要長時間留在院舍工作,於是每日白天她都會把媽媽帶到聖芳濟,房間靠近她的辦公室。去年山竹襲港,她怕颱風過後交通中斷,決定通宵留守院舍。「責任大呀!你叫我怎能回家睡覺?
「老人家交給你的是生命,自己都會好繃緊。」年輕時,她晚上不會回家,寧願睡在老人院,只因擔心院友有突發事情要處理;現在同事時常都勸她晚上返家休息,不要掛慮院舍,只是到了晚上一旦收到電話,不管事情大小,她還是會徹夜難眠。「年紀大了,睡眠質素差一點。」她哈哈地笑了,說為了減壓,近年開始學彈琴,又到公園學跳「大媽舞」。
處理和跟進石仔嶺的搬遷,會是她給自己訂下的最後一個任務。搬遷完成後,她期望可以交棒給護士女兒接手,繼續在新大樓經營院舍。
不情願地搬走 是重大創傷
「我們要求不高,只要求一起拆,不要騷擾到老人。」石仔嶺的長者與家屬,對於將有三座安老院舍需要先清拆已從新聞中略有所聞,心底裏的憂慮放在心中還好,一旦化為行動,問題更大。許立文說,曾有家屬聽聞搬遷一事後,因太擔心將來沒宿位,匆匆找了別座院舍把長者搬走,「過去沒多久,老人家便過身。他根本鍾意這邊,跟姑娘說不想搬。後來搬到那邊,唔開心囉,屈吓屈吓,便走了。」她形容這就如把大樹的根,胡亂轉插別處,「十幾年都住在這邊,突然搬到別處,有的可以生根,不好的便走了。」「走」是因為什麼?說不清的,但身邊熟悉長者的人都能意會:「老人家說不出那種苦惱,有些會發脾氣,拔尿喉、尿片、搗亂,以為你不要我,我便可以返家!
「你說東北發展,我們沒辦法說不支持。但我支持的是一次過拆,不要拿老人家來搞。你想想,由21座後面開始拆,塵埃你說會擋住,但噪音呢?嘩,真的會很辛苦。
「政府一點都不了解老人家!」
「我不會放棄他們」
為了爭取石仔嶺的搬遷安排,許立文這八年來一直有份跟官員見面,當年梁栢有在立法會跪求時任勞福局局長張建宗的經典一幕,她也正陪伴在梁伯身旁。「他突然站起來,我心想,咦你做咩?以為他要去廁所──其實是他心忖自己說話不叻,就用這個形式去表達他的心情。」當年記者問梁伯一生人跪過多少次,梁伯說只有兩次,那次只因為有人「拆我哋屋企,咪求佢哋。」
老人院就是長者的家。許院長之於梁伯,亦有如父母一樣的存在,自己的健康、家事、錢財都全然託付院長照顧。她問過梁伯清拆後有何去處?當年還很精靈的梁伯跟她說:「我跟埋你囉,你去邊度我去邊度囉!」
一切許院長都記在心頭:「我覺得我唔可以放棄他們──我不會放棄他們。我要幫他們爭取最好的結果,最好的地方。」可惜的是,現在的主流價值觀,「最好的」彷彿從來不屬於老人。例如不時有人說,政府土地不夠,現在石仔嶺的土地使用模式是奢侈。「老人家就一定要住在公屋樓下的平台嗎?不可以住好嗎?為何要逼他們上樓,不讓他們自由呢?」說到氣憤處,溫柔的許院長連嗓音也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