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有雨,青山紅樓的百年歷史引起保育爭議,一直延續到今天。今年年初,紅樓遭受不明破壞,古諮會匆匆將紅樓列為「暫定古蹟」,為期一年。多於一個口述歷史記載佐證,超過百年歷史的紅樓曾出現一位孫中山的女人──陳粹芬,革命期間陪伴孫中山最久的香港女子,卻在本土歷史如煙消失。
煙雨間的歷史證據,連繫紅樓的命運。
屯門青山白角紅樓,一進一出,據知曾有反清革命人士,包括「國父」孫中山,按歷史價值,值得保留。不過,紅樓去年殺出新業主,古蹟辦面對再多支持紅樓列作法定古蹟的史料,態度依舊,保育紅樓頓變未竟的夢。
「如果你話紅樓同革命活動完全冇關,只係自欺欺人。」縱使有本港歷史學者反對保育紅樓,長春社李少文仍堅持拿出理據還原真相。
紅樓建築除了盛載辛亥革命歷史,還牽繫輔助孫中山打江山的妾侍陳粹芬感情,她曾憶述二人相識於紅樓。這個百分百港女有功有勞,卻被逼在孫中山成為臨時大總統時黯然離開,正史沒為她預留位置,海外研究孫學對陳女甚有篇幅,近代中國史學講孫中山,陳粹芬與紅樓幾近缺席。
同為革命地 命運迥異
紅樓是一座紅磚洋樓,現呈「中陰身」狀態,去年初圍牆與住宅單位窗戶都給強拆。紅樓在2009年被列為一級歷史建築,古諮會雖把紅樓列為暫定古蹟,又稱會繼續聯絡業主商討如何保育,不過一日沒有「法定」之名,不出半年紅樓可能頃刻變成頹垣敗瓦。
長春社高級公共事務經理李少文查地圖看資料質詢當局:為何紅樓不夠資格成為法定古蹟?
「古蹟辦話孤證不足為證,得李以劻《晉見革命英雄孫陳粹芬夫人記》講過陳粹芬同孫文同住紅樓,指過咗咁多年,佢哋可能記錯。問題係話白泥碉堡同辛亥革命有關,都只得一個資料來源,都係孤證,但嗰度一樣做到法定古蹟。」
1910年,廣州新軍起義失敗,革命人士逃避追捕,藏身元朗下白泥青磚碉堡,它是古蹟辦唯一認可與辛亥革命直接有關的歷史建築,2011年升格為法定古蹟。同為古蹟不同命,紅樓待遇有差,李少文懷疑是業權作怪。白泥碉堡剛好因政府發展收地而成為政府物業,要列作法定古蹟程序簡單得多,政府保育方針看來是捨難取易。
「政府保育古蹟法例一向比較弱,通常如果有業權爭議,即使建築有歷史價值,佢哋都會縮沙。例如何東花園被列為暫定古蹟,後來業主要告政府,結果都係要拆。」他續指,政府不傾向以法例形式保育紅樓,亦無打算跟發展商換地,收回地皮,卻不斷製造紅樓「唔夠格」成為古蹟的輿論。
古蹟辦堅持:紅樓與辛亥革命無關
古蹟辦一直拒絕承認紅樓的歷史價值,更質疑孫中山根本從未踏足紅樓。然而,即使李少文向當局拿出文獻,當中包括上世紀初政府地圖﹙即辛亥革命前﹚,證明建築物存在,革命之士亦曾在農場附近策劃活動,但古蹟辦仍然不為所動。
就紅樓建築時間,雙方各執一詞。古蹟辦向李指已閱相關資料,依然無法證實紅樓與辛亥革命有直接關係,更指地圖只粗略標示該位置有建築物,紅樓與否難以肯定。
李少文指早至1904年版地圖,已顯示紅樓所在位置有座建築物,1915年版地圖更標明建築物位於青山農場內。「黃興的確喺同盟會時期,喺青山農場策劃反清活動,而整個農場都冇紅樓咁大型嘅建築。如果佢哋要籌劃活動,收容因行動失敗傷兵,佢哋瞓邊度?唔通瞓喺農田,冇可能啩?」
李少文再援引另一史證,孫中山妾侍陳粹芬曾姪孫孫必勝撰寫的《我的曾祖父孫眉》一書,內有記載陳粹芬「在香港屯門紅樓基督教堂由陳少白介紹認識了孫中山⋯⋯」孫必勝更寫道:「兩人開始交往,而阿太(陳粹芬)就成了孫中山的最得力助手。」陳也表示曾與孫中山入住紅樓。「古蹟辦話,孫必勝講嘅嗰座紅樓唔係依家呢座紅樓,咁嗰座紅樓喺邊,佢哋又無講明。」上世紀60年代官方文件顯示,英殖民政府1968年曾派屋宇保養測量師視察紅樓內部,估計建築物建於大約一個世紀前,即1868年。按此推斷,紅樓已有149年歷史。
李少文翻查當年青山農場部分土地業主李紀堂生平,發現他於1901年開設農場。李紀堂1896年透過楊衢雲加入興中會,可說是反清革命的金主,起初只是租用地皮,設青山農場的目的,就是接待黨人。「試問租地會唔會起咁大間屋?而且後來佢因為資助革命曾經破產,亦無咁多錢起。」紅樓有過百年歷史幾近不爭事實,而除了孫必勝著作,被指為孤證的李以劻著作《晉見革命英雄孫陳粹芬夫人記》(1993年),一樣被指與事實有出入而不被當作證據。
李以劻是陳粹芬女婿孫乾的學生,1942年會見陳粹芬,《晉》一書中提及革命青年坐小船到紅樓見孫中山,陳粹芬更謂:「我認為他是一個領袖人物,我立志革命,不久我們便成為革命伴侶,在紅樓租屋住下,策劃傾覆的工作,這一年中山已26歲,在西醫書院尚有一年才畢業……」。陳粹芬憶述當年情況,而李以劻則回憶近半世紀前的訪談寫書,日期、年齡等細節記錯不出為奇,就這樣把有關史事紀錄抺去,做法值得商榷。《晉》一書中,李以劻的確把受訪時已70 歲的陳粹芬,誤寫為 68 歲;李也把陳粹芬去世日期搞錯,應為1962年,李卻錯記為1960年,但陳與孫文定情及同居這等大事,李少文認為記錯的機會不高。
孫文花弗是史實
「孫文最鍾意兩樣嘢,第一鍾意革命,第二鍾意女人。」李少文笑說。據記載孫文曾向仍未與他鬧翻的黨友陳炯明表達自己迷戀女色,稍為了解民國史的,都知孫文對少女情有獨鍾。這種觀點,也是近十年海外孫學研究者的結論。
日本專研民國政治史學者橫山宏章去年出版《素顏之孫文》,書中敍述年過30的孫文逃亡日本,不忘向女學生梅子求婚,雖然不果,他在當地的風流史依然厚。書中亦證實了香港女子陳粹芬在孫中山身邊超越紅顏知己的地位。
18歲下女淺田春照顧孫文起居生活,就連《日本外交文書》也有記錄二人關係,更將她稱為孫文之「妾」,可是後來她年紀輕輕便離世,而孫身邊女主角則換成只有15歲的大月薰。隔年二人訂下婚約,大月薰成為他妾侍之一,芳年19已懷有孫文骨肉,生下女兒富美子後,孫文離開日本前往越南,二人再沒見面。《素顏之孫文》這樣形容:「說得難聽一點,薰不過就是孫文亡命日本時的一個慰藉罷了。」
如果遇上薄倖男的大月薰慘情,陪孫文出生入死二十年的妾侍陳粹芬更為慘情。李少文謂:「佢係眾多跟過孫文嘅女人當中,唯一同佢打江山嘅。」反清事業上,這位孫中山背後的女人把自己身段放下,卻舉足輕重。「雖然佢謙稱自己只係幫孫文洗衫煮飯,但根據多部接觸過佢嘅人嘅回憶錄記載,佢喺興中會兩次反清行動都有任務,曾運武器及傳送秘密書信,又照顧傷兵,孫文去東南亞發展,佢亦伴隨在側,但正史完全抹殺佢嘅功績。」
日本史學家直說情史
《素顏之孫文》一書引述支持辛亥革命、孫文好友宮崎滔天夫人宮崎土子回憶錄,她這樣形容陳粹芬:「照顧孫先生生活起居的支拿婦人同志,是難得的女中豪傑⋯⋯精氣十足,不輸男性⋯⋯是不是女性要當革命家,就是要這個樣子才行。」曾參加越南國境鎮南關起義的池亨吉在參戰記《支那革命實見記》中也談及當時跟從孫文到河內的陳粹芬:「孫氏的尊夫人親自印製招募文書,是最忙碌的一人。」
勞苦功高的陳粹芬生於香港,也死於香港,陪孫中山走過的路不只在起點屯門與廣州,還包括日本、越南。可是,在香港演繹的革命歷史上幾近隱形,空白到有人懷疑她根本不存在。李少文認為紅樓保育背後,要檢視的還有我們的歷史觀:「我哋要認識本土歷史人物,陳粹芬係不可或缺,佢喺屯門出世,當然嗰陣仲未有新界之名,88歲死於九龍西洋菜北街。我只係希望將歷史真相盡量還原,還佢一個公道。」
孫文以半百之齡娶企業家宋嘉樹之女宋慶齡,她當時只是二十出頭。宋氏家族是顯赫的政商中人,宋慶齡於美國接受高等教育,與當時名震天下的孫文非常匹配,能助他更上一層樓。孫文年少時在家人安排下與盧慕貞成婚,基督徒宋慶齡接受不了孫文有妻子,孫於是與盧離婚。李少文說,據正式記載,孫文首任妻子盧慕貞後第二任已是宋慶齡,「歷史對孫文嘅女性關係,做咗啲處理,塑造孫文好檢點的形象,塗脂抹粉。」
即使孫氏家族也為陳氏抱不平,族譜後來列陳粹芬為孫文側室,但歷史卻一直抹去陳粹芬。就在孫文當上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最得意之時,她被逼離開,住在孫文兄長孫眉在澳門的宅邸。李少文謂:「陳粹芬是個有血有肉的人物,當時有記載佢有吐過苦水及哭訴,呢啲都係好人性化嘅表現。即使係孫眉,都對孫文為咗宋家政治本錢拋棄陳粹芬相當勞氣。」
紅樓保育爭議,反映出陳粹芬的歷史空白,一個香港女子與孫中山邂逅的歷史,本港歷史研究欠奉。「我不介意香港搞咩國民教育,但你敢唔敢將歷史人物真實面貌呈現同討論?孫文嘅男女關係有無阻礙反清大業,都係值得討論嘅題目,咁先可以還原歷史真相。」
回歸後調景嶺退到紅樓
九七香港主權移交前,每逢雙十,青天白日滿地紅旗都會在各區飄揚。回歸前兩年,旗海處處的調景嶺寮屋區遭拆卸,成為歷史。
1949年,戰敗的國民軍士兵逃到香港,被殖民地政府安置在摩星嶺,遭共產黨人窮追挑釁,後來調遷至當時稱為「吊頸嶺」的調景嶺。1995年10月10日,調景嶺居民最後一次升起青天白日滿地紅旗。
屯門青山紅樓是香港少數九七後仍有掛滿青天白日滿地紅旗的地方。雙十、蔣公誕等中華民國節日,親台團體、國民黨支持者等合共數百人,都會前往舉行升旗禮,高唱中華民國國歌。可是去年有內地商人買下紅樓及中山公園位處的地皮,而紅樓的歷史價值又一直被古蹟辦低估,雖被列作「暫定古蹟」,業主明年三月同樣可以把紅樓夷平。這片展示國民黨在港最後勢力的重地,到底能否保存下來?去年傳媒報道有大學生特意去中山公園觀看升旗禮,表示香港慶祝雙十節罕見,所以去感受氣氛。
紅樓地皮收購戰
中山公園升旗禮,今年之後會否成為絕響?保育紅樓中山公園聯席會議召集人兼親台區議員麥業成說:「我哋想向業主買返整幅三萬呎嘅地,保住中山公園同紅樓。我哋曾經畀過30萬訂金,但係對方唔肯簽臨時買賣合約。」他提到業主曾回覆待「暫定古蹟」期限(明年三月)過後,再談價錢,他認為對方有誠意傾價。
地皮屬農地,不至於天價,麥有信心如果業主願意賣,透過全球籌款,能有足夠資本買地。「我哋當然希望政府將紅樓定為法定古蹟,唔使清拆。」
業主是內地商人,難免令人聯想是政治原因大於商業考慮。問及會否另覓標誌性地方做雙十慶祝活動,他認為「無意義」。「我哋尊重土地業權,希望用錢買地。回歸廿年,中山公園清天白日滿地紅旗一直依舊。如果一個紀念地方都容不下,搵新地方都無用。」
他指近年多了人站出來慶祝雙十,包括年輕人。「雨傘運動前後的確多咗年輕人參加。佢哋認同中華民國的民主理念。」他稱每年雙十聚餐一晚有百幾圍,連續幾晚舉行,出席人數眾多,「我敢講無一萬都有八千人。」
當其他香港傳統親台社團,97以後都改掛五星紅旗,麥業成口中提到「越來越多人參與」又是否代表國民黨在港仍有勢力?當日的反清基地紅樓,會否跟在港僅餘的國民黨勢力隨時代消失?還看古蹟辦信不信這段陳粹芬與孫中山的紅樓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