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阿雪在地鐵無意中見到一位老人家皺皮的老手上竟然有個模糊了的紋身,那刻她望着老人,好像看到年老後的自己:如果等我老了,皺皺鬆弛的皮膚上有個紋身,那也是一件很cool的事吧。
她喜歡冒險,紋身是人生中肯定會做的一件事。「但紋身是一件很認真的事,在哪裏紋、紋什麼,都是一輩子的事,要好好想清楚。我的紋身都在自己隨時看得到的地方,不用展示給別人看,因為紋身是我的事,與別人無關。」阿雪的幾處紋身都是若有若無、若隱若現的狀態。這正是她想要的。
「看不出你這麼斯文卻有紋身!」在官方機構任職文字工作,身邊同事驚訝她有紋身。她平時說話很少,卻細緻觀察着周遭。於是朋友喚她冷美人,她確實外冷內熱,對生活的充沛感情,不想沉醉在世俗的寒暄中。
她一直堅持手寫日記,每年一本,筆記本的款式也固定了。沒事時揭開一本,重溫某年那個同一天的自己,從紀錄中回憶當時在做着什麼、想着什麼。她也收藏看過的電影票、音樂會門票、書單,通統夾進日記本;父母的家,有她成長經歷中的各種舊物。「有時看回過去,可以更好地看到未來。留戀回憶,玩味細節,靠腦子記憶的話,腦的容量始終太有限。」於是,她需要各種生命歷程的痕迹,紋身只是其中一種印記。就像她的照片、日記、舊物。
大學畢業後出來工作,初見社會和人情世故的複雜,她想做好自己。她喜歡《瓦爾登湖》作者梭羅說的:「沒有什麼能夠迫使一個單純而勇敢的人陷入庸俗的悲傷。」年輕人很容易陷入「庸俗的悲傷」,她不想因為買錯了東西不開心,因為老闆批評耿耿於懷,因為生活瑣事苦惱。二十七歲那年,她第一次送紋身給自己,在無名指縫紋上一個單詞innocence,「保持一顆天真的心。」
去年冬天,她去北京陪好朋友過生日,朋友去紋身,也要送她一個,作為彼此十年友誼和三十歲生日的共同禮物。她說,過了那麼多年生日,也收到過很多禮物,但生日過完也就慢慢忘了,只有這個禮物,會伴隨她一生。她紋了一隻風箏,是對自由的理解,一方面好奇想看世界不同的風景,另一方面希望有一根線牽着自己。
她喜歡到世界各地旅行,留影方式獨樹一格──尋找當地的證件照快拍機。這習慣自從她離開舊愛恢復單身生活開始。身邊沒有人記錄她的生活和容貌的變化,她拍快照完成對自己的紀錄。「我不喜歡自拍,覺得是件不好意思做的事。而快拍是確實在做『一件事』。」
讀中學的時候她寄宿學校,與嚴肅的父親交流非常少。但她記得父親在給她的書信中這樣寫道,「寬廣的河流平靜」。她說,小時候並不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長大了慢慢體味到生命的寬度,一如體味到父親含蓄深層的愛。她把這句話紋在手臂內側,好像父親時刻陪着自己。
近期,看完英國藝術家Tracey Emin的展覽,她又送手腕一句 “The Last Great Adventure is You”。她喜歡這句話,告訴自己每天都是一個新世界,要好好迎接新的自己。
最近在台灣旅行,她一個人靜靜喝酒時,旁人見她胳膊上有紋身圖案,熱情攀談起來,鄰近的幾個人也都紛紛圍過來,撩起衣服:「我也有!我也有!」這令旅途中的浪子們好像找到了知音,阿雪臉上的表情也生動起來。
文章選自《明周》2428期封面故事《紋身.紋心》。
本專題獲亞洲出版業協會(SOPA) 「2016年度卓越新聞獎」之「卓越生活時尚報導獎」大獎(Award for Excell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