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自學教父」陳怡光:教育需要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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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自學教父」陳怡光:教育需要浪費

台灣一間主打「影音視」的學校來港交流;同學拍攝小組每日活動期間,一把抓住該校課程規劃主任、有「自學教父」之稱的陳怡光接受訪問。

千辛萬苦考完試,成功報讀心儀高中,報到那一天的早上,心情大好的陳怡光決定先去游泳,下午再去學校。可是學校在暑假只開半天,校方告訴他,沒來報到就沒有學位。十五歲的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來年重考,二是轉讀職業訓練學校。那時是1984年,一百個國中生,大約只有二、三十人能夠升高中。

「我知道那一天是要報到,但是我覺得游泳比較重要嘛。」

今日憶述,陳怡光依然哈哈大笑。

台灣一間主打「影音視」的學校來港交流;同學拍攝小組每日活動期間,一把抓住該校課程規劃主任、有「自學教父」之稱的陳怡光接受訪問。
台灣一間主打「影音視」的學校來港交流;同學拍攝小組每日活動期間,一把抓住該校課程規劃主任、有「自學教父」之稱的陳怡光接受訪問。

「你自己想辦法。」爸爸只拋下這句說話。陳怡光想起有朋友在英國唸書,打了通長途電話求救。「英國讀書怎樣?好不好玩?」陳怡光問。「好棒,這裏沒有爸媽。」老友說。

家裏雖然是開公司,在台灣算是中產家庭,但是要支持兒子去外國讀書也不是沒有負擔。學校位於英國鄉郊,陳怡光去到才知道是一間私立語文學校,學生大多是亞洲人。每個人的最大志向,就是等待星期五晚落酒吧。陳怡光覺得太無聊,找牧師幫忙轉校,完成面試才傳真通知媽媽,請她簽名。結果在O Level考了五個A,陳怡光沒有選擇報讀牛津,劍橋也只填了一個課程,「不收就罷」,最後他決定到蘇格蘭讀大學。

1989年天安門事件之後,台灣在1990年發生「野百合學運」,六千多個大學生在中正紀念堂外靜坐,要求民主改革。陳怡光對「新國家」充滿憧憬,不顧一切回到台灣,「回去之後才發現什麼也沒有改變,搞笑。」英國的學位讀到一半,陳怡光以轉學之名,選擇較易入讀的英文系,即使他有興趣的是商業和國際關係。

教育如人生 不是一條直線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被封為台灣的「自學教父」。他的三個子女都在家中自學,廿一歲的大女兒現時在日本與朋友開辦滑雪學校,辦得有聲有色。「我從小讀書都不是直線,一直都彎來彎去,所以我從來都不擔心子女將來要怎樣讀書。」

兩年前,陳怡光獲台北市政府邀請,與作家小野(李遠)一同營運臺北市影視音實驗教育機構。從自學到辦學,好像有點自打嘴巴,但是正如陳怡光在訪問所言:「教育是一個trial and error的過程,講白一點,就是要浪費很多時間。」這條教育的彎路,陳怡光是怎樣走過來?

2003年,陳怡光因為工作邀請,舉家搬回台灣。女兒當時五歲,他們希望女兒可以學習多一點不同東西,來自波蘭的太太魏多麗也想傳承祖國文化,但是找不到半日制的幼稚園。太太擁有蒙特梭利的教學資格,二人把心一橫,親自落場,開始讓孩子在家自學。

「第一個要說服的,還是爸爸媽媽。」陳怡光在當下的確看不到十五年之後會發生什麼事,但是他直覺應該會很不一樣。2003年的課本變成彩色,可是內容還是與祖父母一代的大同小異。「我不在乎升學,我在乎的是未來。」即使自學才剛在台灣興起,未來還是一個未知,但是陳怡光很確定留在學校是沒有未來,「我只是用排除法選擇。」

TMS位於台北的寶藏巖藝術村,學生跟當地居民及駐村藝術家共同生活和學習。
TMS位於台北的寶藏巖藝術村,學生跟當地居民及駐村藝術家共同生活和學習。

興趣 可以半途而廢

三個孩子,三種個性,廿一歲的大女兒三歲開始滑雪,十六歲的二兒子對音樂有興趣,三女兒比較喜歡上學、讀書和寫字。陳怡光坦言,每個小孩都是要從頭思考怎麼教、怎麼學,有經驗跟沒經驗差不太多。「就是一個trial and error的過程,但要有系統去試,觀察小孩的興趣,沒辦法就轉換。」

孩子的興趣天天新款,但是其他許多家長無緣無故地堅持,孩子不能半途而廢。「談堅持之前,先要談興趣。」陳怡光說:「無論孩子放棄還是堅持,都是投資的報酬。孩子對某件事沒有興趣或天賦,也就是告訴你,在未來不用浪費更多金錢和時間在這件事。」

台灣的主流學校與香港一樣,學生和老師要應付很多科目,專題研習,活動學習,一大堆,教育改革的原意雖好,卻讓每一個人喘不過氣來。「之前的改革只是改了一半,我們還是用舊方式處理新問題。」陳怡光認為,教育制度依然是考試導向,學生和家長的目標依然是考入大學。

台灣的教育改革始於1999訂立的《國民教育法》,讓家長和學生擁有更大的教育選擇權。1997年當地只有五個自學學生,到2015年自學學生已經超過五千五百人。同步推進的,除了學生在家自學,還有各種新形態的「實驗教育」學校。2014年訂立「實驗教育」法案之後,參與實驗教育的學生人數,由2015年的五千三百三十一人增加至2017年的一萬二千五百四十四人。

實驗教育 大學不是終點

實驗教育分為三個形態,學校形態有的像香港的兆基創意書院,另外也有公辦民營,兩者補貼較多,規管也較多;第三種就是機構、團體或個人辦學,補貼較少,但是自由度較大,不受國家課綱限制。

「我希望未來全國都可以由剛性課綱,發展成柔性課綱,教育局只是供提大綱,課程內容由老師和學生決定。」事實上,愈來愈多自學生不會選擇升讀大學。不少自學生在學習的時候,就不是以考試和升學為目標,在學習上會找到更多可能,不用等到讀大學才接受知識的啟蒙,尋找人生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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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的課程設計較為專門,部分同學反映,知識太多,一時消化不來。

影音學校 這艘船適合孩子嗎?

台北市市長柯文哲為了落實實驗教育政策,成立台北市影視音實驗教育機構(Taipei Media School, TMS),由台北市文化局與財團法人台北市文化基金會共同支持,希望培養影視音行業的基礎技術人才。TMS是實驗教育法通過之後,第一個具有公辦公營背景的機構。籌辦團隊有國立政治大學的教授,現正由作家小野擔任校長,陳怡光擔任課程規劃主任。

「辦學之後,我學會謙卑。」陳怡光自嘲。團隊不只需要面對市政府和議會,更難的是要讓父母也能跟上改變的速度。試過有不理解學校理念的家長,明明要孩子升大學,卻堅持送進TMS。一個星期後,家長發現學校真的沒有升學內容,抓狂了,還要找媒體投訴。

TMS是全國第一間影視音學校,即使學費補貼只有公立學校的三分之一,還是有許多學生聞風而來,但是未必對相關工作有興趣。有家長形容,孩子在學校教育就像遇上船難,遇到有一隻救命的船開來,都是先上去再說。上船後,安全了,才發現船隻的方向與自己的目的地不同,最後又要離船。「這很有可能是孩子長大以來,第一次問自己想走去什麼方向。過去跟着學校走,就算走得歪七扭八也沒有所謂。」

團隊在首兩屆招生的時候比較浪漫,看順眼的就招進來,結果第一屆的四十個學生,最後走了十三人。第三屆終於學乖,要跟看順眼的學生家長約法三章。「父母願意把孩子送來跟他走一條未知的路,不代表他們不恐慌。」陳怡光告訴家長,孩子達到入學標準,家長有權利say no,但是一旦say yes,就不能反對學校的做法。「有些家長情願我們直接向孩子say no,但是我們認為家長有需要負責。」

TMS致力培訓影視音產業人才,幕後製作和相關行政工作,都是課程裏一個重要的部分。
TMS致力培訓影視音產業人才,幕後製作和相關行政工作,都是課程裏一個重要的部分。

永遠的難題  自由與方向

學校現時每周有一堂課「自主學習」,每個人自行提議學什麼;一周有三小時周會時間,同學可以學習討論學校的大小事。課程行四季制,每季之間會安排一至兩周的假期,以免寒暑假太長,學生失去學習動力。每年春秋,學校會辦「行動學習」,學生離開學校四天,探索一個地方。第一年分小組在台北市內自由活動,有學生主動記錄生活,也有學生只是去沙灘躺足四天。這一屆比較有計劃,上學期去了另一間實驗學校體驗,下學期就探訪香港兆基創意書院。

陳怡光希望孩子看到,在世界不遠的地方,有一羣孩子跟他們一樣,有同樣的夢想。「也許大家都是學校和社會的邊緣人,甚至是別人眼中的失敗者,但是他們不是唯一一個面對這種不一樣的壓力。」

第一屆的時候,團隊想要拯救船難的每一個人;第二屆,開始想救一些會自己游泳的人;接下來的新學年是第三屆,就想挑一些已經游得比較好的人。記者好奇,這樣會否違背了當初的辦學理念?「辦學與自學始終有所不同,要營運一間學校,必須要招一羣理念、興趣和能力都相近的學生。」陳怡光解釋。

下個學期就是第三屆,兩年下來,團隊開始找到一個比較穩定的方向,但是還有不少做法需要調整。例如學校想要民主還是紀律?如果學生要依附學校,可能會為了討好老師而做對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依附關係,因為學生一旦離開,就會失去方向。我想他們在這裏找到自己的方向,即使最後要離開,也是為了自己更好而決定。」

(部分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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