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是忙碌有時,閒散有時。好像攝影記者陳朗熹在忙碌之時,可以一周數天,日以繼夜、廢寢忘餐地進行採訪工作。說的是, 在反修例運動如火如荼的日子裏,他跑到抗爭現場,在動輒七、八小時劍拔弩張的警民對峙中,在白濛濛的催淚濃煙迎面而來中,在黑壓壓的羣眾被驅散至東奔西跑中,一直揹着相機,記錄一個又一個的關鍵瞬間。
他沒提及,有否為此感到耗竭或倦怠,只是想起,在忙碌的另一面,他曾經歷一段投閒置散的無聊時光。那年是二○一七年,剛畢業的他找到第一份全職攝記工作,未幾,公司大地震,他成為裁員名單的其中一員,「那時問『點解係我』,只打了四個月工,就失業了。」 隨後,他決定投身自由身攝影記者行列,可是,工作一度乏人問津,面對零客路,每月只能花費一千五百元的積蓄維持生活。
邊走邊拍 無意識地按下快門
那時,他整天待在家中,無事可作,開始 自責、抑鬱。「得找點『細藝』,不能困在家中。」他想繼續進行拍攝,不過,那不足以讓他每天打發至少八小時工時的時間,遂決定走路,邊走邊影,「走路可以一走十多個鐘。」 於是,他開始每天收拾相機行裝「扮返工」,「讓媽媽知道我不在家,不是廢青。」
旅程展開,他的步行路線十分隨意,先在地圖上點一個位置,就一直朝着目的地行走。 例如,他會乘坐車子到黃大仙,再沿龍翔道走至大埔道;或到大嶼山走遍貝澳、石壁、長沙去「浪費時間」,「來回也要四小時,完成路線就剛好是回家的時間。」而他選擇行走的地方,都比較隱蔽古怪,雖不屬於無人地帶,卻是地圖邊緣的一些小路草叢、或被他稱為”out of the place”的閒置空間。「地方人流不多, 但有人來過的痕迹。那時,心很慌很亂,好像無人明白自己,所以需要這種環境讓自己安靜下來。」
無聊透頂的人和事 其實充滿意義
有時,他會在路上遇上跟他一樣「無所事事」的人。一次,他在船灣淡水湖遇上一個大叔,大叔大談特談,如何將手上的兩元紙風箏飛上天空,彼此一聊,便聊了三個小時。另一 次,一個獨自跑到公園的小孩,不停向着他的鏡頭扮演Iron Man,讓他格外覺得,自己就跟小孩一樣無聊透頂。「慢慢發現,我的拍攝只是走路的副產品。去到一個地方,不經意地按下快門,照片看起來,好像有自己參與過的元素,也好像有你所沒有參與過的東西。」
這一輯攝於二○一八年的《Leisure Land》, 記錄了陳朗熹的「 一段被炒魷魚的時光」,代表着他在那個特定時空的情緒狀態。修讀社會科學的他強調,作品名稱跟公共空間的探討並無關係,亦不會刻意將之跟任何文化理論扣連。
「讓攝影回歸一個最純粹的動機,它是愈忙愈拍不出來。每一次重看圖片,會提醒自己,攝影可以少一點計算和機心,可以退後一點。」 有時,無聊並不是真的無聊,「浪費」時間亦是有其必要的。「這作品對我意義很大,是一個會繼續做下去的project,尤其是自己隨時也會無job接,隨時再有投閒置散的時間。」
PROFILE
陳朗熹,一九九四年出生於香港。大學時期修讀社會政策,畢業後成為攝影記者,並為不同本地及海外媒體工作,包括端傳媒、台灣報導者及彭博新聞社等,亦曾獲多個本地及國際攝影獎項。二○一七年開始發表個人作品,二○一九年自資出版攝影集《香港美不美?》。現為獨立攝影師,專注記錄社會現況並開展個人攝影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