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爭一代 曾做百份炒散工的21歲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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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散工少年

抗爭一代 曾做百份炒散工的21歲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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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新很年輕,他只有廿一歲,卻在十四歲時開始做兼職,打各種散工,他知道許多炒散的黑幕,但現在還是不時會請假去做炒散,為的是儲下更多的錢,移民去台灣或泰國這些(在他看來)移民門檻較低的地方。

訪問當天,他拿着一個運動牌子的環保袋趕到,裏面放了幾個頭盔和一些護具,他笑說自己今日又請了假,因為上午有人來家中整水喉,之後他要去買上街的東西,又約了我,於是不得不請假。這個月,他上班的日數很少,上司不喜歡,他說「大不了就不做」,這些出賣勞力的工,東家不打就打西家,他不愁找不到新工作。

很沮喪 沒有多少好回憶

阿新有一張娃娃臉,五官都長得圓圓的,一身黝黑皮膚,看來就像剛畢業不久的中學生,「做炒散嘛,就是進去被壓搾換取金錢,你不會在炒散工作中得到什麼啟發的。我由中學到現在,炒了百幾份炒散,也只有幾份是做得開心的,其他全是被壓搾,太勵志的故事我沒有,我就只知道裏面的黑幕。」但他說起話來,敦厚成熟,幽默感十足,聽他描述職場故事,就會知道他其實是一個勤奮的年輕人。但他說自己已經很沮喪,他討厭香港,在這邊也沒有多少好回憶,就算遊行上街,目的也只是為了一班同路人,而不是香港這個只照顧資本家由腐敗政權管治的小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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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新說,炒散的特質,是替人解決燃眉之急,難聽一點,就像安全套一樣,用完就扔,叫得你來上班,一定是辛苦的。

阿新在單親家庭長大,與自小不同住的姊姊感情要好。幾個月前,姊姊找他陪她一起到酒店炒散,他便向公司請假,陪她去酒店炒散。兩人被安排在不同部門,一個在10樓上班,一個在2樓,直到他下了班,才知道姊姊被酒店的長工性騷擾,那些人借意摸她,又問她有沒有做過援交,叫她出價,又問她和男朋友做愛有沒有用套。

「如果我早一點知道,我一定會狠狠揍那一班人!」阿新回憶道。他熟悉炒散的江湖,知道當中的黑暗面,有一些發生在他身上,有一些在別人身上,普遍而言,零散工不止得不到勞工法例的保障,在職場上權力也低。長工總覺得炒散工可讓他們隨意欺凌,就算是同一職位,長工的地位亦比炒散高,「他們好多當了自己是經理,隨便指使你工作」,因為炒散工不是真正公司員工,對他們惡言相甚至性騷擾,也不會惹來後果。罵走一個散工,對他們而言並無任何損失。身處職場食物鎖的最底層,「最辛苦的工作一定留給你這個炒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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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新說最難捱的一次炒散就是在貨櫃執貨,他做足一個上午,連吃飯的時間都無,手腳事後顫了好幾天。

急功近利的詛咒 愈返工愈迷惘

作為炒散「老兵」,他飽歷戰火,有一套求生之道。

「如果不是急需用錢,我不支持做炒散,炒散的特質,是替人解決燃眉之急,難聽一點,就像安全套一樣,用完就扔,叫得你來上班,一定是辛苦的,就算現在我整冷氣也一樣,經過了判頭和蛇頭,就注定你失去應得的收穫」。同是零散工,小式、鄉民和阿新卻是三種不同的零工青年,他們有人為了在不停的變化中尋找機會,心中仍然擁抱夢想,有人是為了追尋自在舒暢而純樸的人生,阿生則是為了賺更多的錢,離開這個人權民主欠奉的地方。「其實無論是長工或是炒散,我們這一代人,對未來的想像空間也很少,愈返工愈覺得迷惘。炒散是一件急功近利的事,為了一天幾百蚊人工,拋棄了尊嚴,除了那一丁點錢,你什麼都不會得到。」阿新說道

「別人有的勞工福利,什麼年終花紅啊,雙糧啊,你什麼都沒有,你努力也沒有用。」他把那一袋放了運動裝備的袋子,夾在兩腿之間,把袋的手提圈了兩圈,牢牢的套在自己的手上。他說,唯一一次做炒散也得到成功感,是到一個私人會所陪小朋友在嬉水池玩耍。那天一天到晚他都浸在水中,「見到班細路好開心,我陪他們玩水,有時抱抱他們,自己都覺得好放鬆」,可是這種工作不常見,更多的是跟工送貨、跟單文員、搬貨包裝、做酒店樓面等出賣勞力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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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散總是痛苦,唯有一次在泳池陪小孩嬉水,讓阿新感到快樂。

小題:判上判 賤價的炒散勞動市場

十四歲的那年,阿爸開聲「自己賺錢養自己」,於是他開始打第一份工,在家樓下的茶餐廳送外賣,之後轉去做麥當勞,做了幾年,升做組長,但因為未成年,很難再升,他索性辭了職,跟同學去了炒散工。

「中五那年,有個同學認識炒散的蛇頭,一班同學就跟他去開工,第一份炒散是到屯門工廠區為貨物包紙皮,一天工薪有3、400元。但到了今時今日,還是300幾400蚊一日,個價一模一樣,五年來一蚊都無加過。因為價再賤也有人去做,有人頂爛市。」說得氣憤,突然笑了起來,提到屯門公園唱歌收利市的大媽,說就是這群人頂爛市。

「許多新移民都喜歡現金出糧,他們拿福利,又不想給查出入息,就做炒散。想想,政府一日批出一百五十張單程證,這些人成了炒散的主要勞動力。試過在炒散的羣組中,我們好些人有了默契,出手太低的都不接,逼蛇頭提高工資,結果總有一些打簡體字的人去接,幾低價他們都做。」

炒散回報偏低,除了「外患」,還有政府政策造成的「內憂」。「政府機關自己也不停把工作外判出去,大判出手1000元,真正落到勞力者手上,可能只得500元,出盡奶力,就是得五舊!」阿新現在於冷氣維修公司工作,見證外判問題嚴重。「外判問題其實政府是帶頭的,不少由機管局判給機電署,最後又外判到出面的公司,判完又判,一單工程經五、六間公司,間間都要抽水,最後只能壓低工人的工資。」可以不接嗎?他們別無選擇。

散工陷阱 基層愈窮愈見鬼

他的炒散經驗,足以寫一本百科全書。科學園新開時,他被聘去開升降機,一天到晚在貨梯上拍卡按樓層,再等搬運工把一些二手辦公室家具搬來搬來,他就在裏面「食塵」;有一年,紅葉季,他和幾個男仔一起被僱在元朗山上做停車場收銀,那時紅葉滿天,老闆包食,時薪又高,是他做過最快樂的一份炒散;他當過嘉年華的假草皮清潔員,和二、三十人一起努力把捲了起來的假草皮逐一攤平,再用強勁的水柱把草皮上的灰塵沖乾淨……雖然經驗豐富,但也試過被拖糧、欠薪、被蛇頭走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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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新就是特首想像的人,have no stake in the society,但這一班人並不想摧毀香港,他們只是不想被香港摧毀。

「在散工制度和勞工處的配合下,他們會把你壓榨到天衣無縫,令你懷疑人生。散工陷阱很多:有些公司會在頭一個星期,天天出糧給你,讓你嘗到甜頭,到下次就按月出糧,返了一個月工,卻只出兩星期糧,你要追又追不到;有些公司會問你可不可以長炒,如果你拒絕,就即日叫你走。」他遭遇過的無良老闆多不勝數,散工不被法例保障,只能憑經驗提高警覺。

「在散工一行,工人連搵工都沒有保障。求職者其實應該事先要求取得蛇頭的個人資料,但還是極少人會這樣做的,有齊資料的蛇頭也不多。好多蛇頭十分狡猾,描述工作內容,標明是「輕鬆工作」,去到卻完全不一樣,逼你開工。」阿新說道。他也遇到不少炒散並不要求你提供任何身份證明文件,只要到打電話給經理或蛇頭,對方叫你上樓,見你有十隻手指就可以開工。

「但如果對方不即時出糧,將來再追討,他們隨時會『大』你,說你又沒有打卡,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曾經返過工。」他曾轉行做風火水電,時時被拖糧,做地盤散工,無糧出也不時遇到。

大時代 沒有人是「無嘢可輸」

「那一行叫價高,但如果當中有人著了草,公司欠人成街數,其實只要執了間公司,再開過第二間也是一樣的。」這幾個月,香港局勢波譎雲詭,阿新不要說去做炒散,就連上班都少了,有時收了工回來就到街上去貼街招。「你看到的那一些單張都不是日頭貼的,是有一班人凌晨偷偷貼的,貼完回家都已經天光,又一晚沒睡過。」他說這幾個月比上班更累,而且也花了不少錢。我問他,是否覺得自己已再沒東西可輸,他看看我,想了許久才說:「其實不會有人沒東西好輸。你有阿爸有阿媽,有你的朋友和你愛的人,人只要活一天就要吃一天的飯,如果被拉到留了案底就一世了,更差,你還有命一條,所以沒有人是沒東西可輸的。我只是純粹不想後悔,只要一天沒回大隊中去,見到有人流血,有人失掉了眼睛,我就很難過。齊上齊落是我們香港人的共同約定。」

他臉上有兩輪不知有了多久的黑眼圈,阿新就是特首想像的人,have no stake in the society,但這一班人並不想摧毀香港,他們只是不想被香港摧毀。他後來送我坐車,手中依舊提住那一個看來沉甸甸的環保袋,路上好幾次我很想跟他說,不如讓我替你提一會,但車來了。他消失在人羣中。

後來再找上他,問他這幾個月會不會少了許多做炒散的人,他想也不想,就答:「才不會呢,傻咩,香港永遠在轉,有那麼多大陸來的人,一天批出百五個,使那個市場永遠都有無窮無盡的人在爭東西做。這個巨輪,不會因為我們而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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