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雪凌霜,平欺寒力,攙借春光。」今屆中大學生會幹事會以「凌霜」為名,寓意在社運的寒冬中不畏困境,在凜冬之中仍然屹立不倒,等待春天降臨,喚起萬物生機、遍地開花。
雨傘運動過了四年,政壇的雨下個不停,區倬僖說學生會會長這位置「無人做,我做」,會長之位如坐針氈。今日開學禮,他呼籲學生不要躲在校園的象牙塔,遇到社會不公義要挺身而出,即時引來左派傳媒攻擊。
區倬僖自2014年雨傘革命走進社運舞台,參與過佔領,曾參與反水貨運動,後來替本土派助選;兩年間普選之路停滯不前,水貨客依舊,議會之路不通,無力感漫山遍野。區去年考入中大政治及行政學系,一心走進學生會,在社運寒冬中宣揚本土理念,無心插柳下,由freshman(新鮮人)一躍成為學生會會長。回憶上莊的短短四個月,區倬僖雖無畏懼,心裡卻是百感交集︰「上莊有好多付出,其實都無人知。」
催淚一夜 我十五歲
2014年9月28日,79日佔領於催淚煙中展開,十五歲的區倬僖首度目睹一場社會運動的誕生。
學生是這場羣眾運動的先驅者,金鐘大台綠底白色「命運自主」四個大字,正是學聯的青年抗命色彩。周永康、岑敖暉與梁麗幗等學聯五子和政府對話,電視新聞無間斷直播,在時代廣場的大屏幕下,行人無不仰望這羣「被時代選中的孩子」。
人羣中的少年發現,學生在社運舞台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備受公眾注視,他們的一字一句也有影響力︰「原來學生會影響力都幾大。」
傘後本土派聲勢日盛,區倬僖受本土思潮熏陶,積極參與光復行動狙擊水貨客,更在新東補選中為梁天琦助選,見證奠下建制、泛民、本土「三分天下」之局。在同年立法會選舉中,政府新增參選人確認書篩走梁天琦,區倬僖改為梁頌恆助選。好景不常,當選後的宣誓風波和人大釋法,令梁、游等多名議員議席被奪,本土派、自決派,甚至「進步民主派」的議會之路終被封殺。
面對政治打壓,本土聲勢來得快,去得更快。區指2017年,社會沒有新的政治行動出現,社運界以至整個學界失去方向,氣氛消沉。同年,他踏入中大校園,便已決心要進入學生會︰「只希望貢獻一下社運界。」不過他一心上莊,卻從未考慮當會長,他形容當會長一事來得順水推舟︰「只是我傾莊期間比較主動,上莊問我︰『介唔介意做會長?』如果我唔做,無人會做,咁就做。」
不過,學生會會長之位任重道遠,作為freshman的區倬僖坦承起初曾有猶豫︰「自己學識足夠嗎?處事能力足夠應成為學生會會長嗎?第一年入來便要迎接一整年的學生會莊期,心態上準備好未?」他憶述當年參與「傾莊」的過程感到疲累,曾想過放棄,但最終仍決定臨危受命︰「我唔上,邊個上?」
更大身位實踐理想
宣揚本土理念不只一條路,為何要加入學生會,何不在體制外自組壓力或政治團體?區倬僖認為在學界之中,最具影響力始終是學生會。他指,學生會有資金,每位會員每年須繳交會費。其次有會室,毋須面對租借會址和場地的煩惱。其三有「朵」,甫上莊便接手一個逾二萬人讚好的社交專頁,能接觸不少校內同學,傳媒亦不時就社會議題查詢學生會意見,可見在社會上亦有一定輿論影響力。
若然另起爐灶,身位較學生會靈活,毋須面對同時處理外政校政等制肘,更能聚焦於特定議題,但初生之犢既欠缺資源,知名度不足亦難以動員群眾,「會唔會搞個活動出來無人識,無人理?」故此他相信進入體制會猶勝一籌。
那些年 梁美芬與蔡子強
學生會常被視為培養從政人才的試煉場,李永達、梁美芬、蔡子強……今日不少赫赫有名的政客和學者想當年也是學生會「老鬼」。讀政政的區倬僖否認上莊是為日後從政鋪路,他不諱言「學生會會長」的履歷對他毫無幫助︰「當政治打壓由本土派蔓延至自決派甚至所謂『進步民主派』,不同光譜的參政權利備受剝奪,我更加無信心我這個立場(本土派)日後能夠從政。」
從學生會晉身社運舞台繼而攻取議會,有人批評是用學界平台實現個人野心,「呃社運CV」云云,區倬僖倒不認為是負面標籤。他解釋,透過學生會能夠增長見識,擴闊人脈,在未有政治打壓的年代,學運履歷必然對從政有幫助。人要有改變社會的抱負才能從政,這與參選學生會一脈相承。若借助學生會的平台,他日便能有更大的身位去實踐理想,對此他不抱有質疑。
斷莊潮:同學對學運卻步
學界出現斷莊潮,浸大、嶺大、科大、教大、公大相繼斷莊,區倬僖形容各校的合作依然緊密,但聲勢已經明顯地「跌watt」。上任僅四個月,已擔心後繼無人,他笑言「未上莊已擔心下屆斷莊。」
區分析,學生會、學運和社運密不可分,社運低潮催生無力感,令同學失去上莊的意欲。首先,學生會畢竟只有短短一年莊期,即使希望在學界推廣某類議題,亦未足以在一年內發酵。除了外務,任內亦要兼顧校政、日常會務、福利、文化活動等,作為會長他就需要參與校內外不少會議,難免分身乏術。「上學生會諸多限制,又未必做到預期,可能令人卻步。」
有心人對學生會卻步原因之二,在於當權者的打壓。
區倬僖指2016年是香港時局的分水嶺,不少關心政治的人眼見異見人士被政府打壓、政治檢控頻仍、參選之路被封殺,對社運前途頓感心灰意冷,對上莊失去信心。「很多人都不敢出來,甚或覺得出了來都無用,只是犧牲自己之後,得不到任何成果。」
早前浸大發生佔領語文中心事件,時任學生會會長劉子頎因不慎爆粗而遭校方處以停學。年前港大亦發生圍堵校委會事件,時任會長馮敬恩等人被校方斥為「暴民」、「似吸毒」,後來遭警方上門拘捕,被判社服令。區形容,近年校方既不保護學生,遇事便將學生「祭旗」,儼然是對學生領袖赤裸裸的恫嚇,「當搞學運要面臨這麼大的後果,很多同學便因此卻步。」
同一校園 體驗政治冷感
學生會以學生為本,以民主自治為綱,區指在制度上學生會行三權分立,另有第四權監察,成員由一人一票普選產生,具一定民意認受,「制度上是成功民主,但實際上卻不然,只因缺乏民主社會最重要的一環—公民參與。」
區倬僖倖倖然道︰「之前學生會,甚至現在都係,學生會和同學之間好遠。」區坦言同學除了偶然在電視新聞看見學生會,儘管身處同一校園讀書,生活中絕少接觸這羣人。學生會與學生之間的距離,造成他們事不關己,己不勞心,未必熱衷參與學生會事務,不會在周年大選中投下神聖一票。
區慨歎近年大選投票率每況愈下,由當年的兩成多,下降到今屆的一成七,投票率低,令人感覺學生會認受性不足,又加劇了與同學間的距離;距離感增加,同學更無意欲投票,成為惡性循環。
他指,同學普遍對學生會的態度,不是反對或杯葛,而是冷漠。他歸咎這種冷漠於社會文化和教育,造就一種扭曲的集體價值觀︰「大學生應該是一羣對自己、對別人、對社會未來有追求的人。遺憾很多人也視大學為職業訓練所,讀完四年,拿張沙紙方便找工作,過安穩的生活,不問世事。身邊很多同學也是這樣想。」
上莊是一場無人欣賞的硬仗
中大山城達137公頃,中大學生會位處本部心臟地帶的范克廉樓。區倬僖說,平日大樓人流很旺,全因有間「唔難食的canteen」,不過位處地牢的學生會室人流不多。訪問期間正值暑假,只有一兩位同學到學生會福利品部影印。有幹事忙裡偷閒,在會室一角邊打FIFA,邊談學界七一論壇的籌備進展。
談到上莊以來最大的感悟,他沉默半晌︰「上學生會好多時候做咗嘢,係無人知。」他續說,有時候就連並肩作戰的莊員也不明白自己,甚至被質疑︰「成日話好忙,咁究竟實際上有咩做?」
學生會做的事,少人知,撐場的人更少,會否淪為學界打卡活動?區倬僖直認不諱,學生會或多或少會有「圍爐取暖」。近年學界號召出席社運的聲勢亦已不復再,早前中大號召同學出席一地兩檢集會,紅色會旗下除了幾位莊員,再沒有其他中大人的身影。他印象中最多同學出席的,是去年DQ議員遊行,但一行不過十多人。
他說,一切都是無力感使然。
振臂高呼反對一地兩檢,掌聲過後議案旋即被通過,和平「散水」。在這彷彿做甚麼也無法撼動政權的年代,學生會做又死,不做又死,他承認角色兩難,有時逼不得已,只能當「聲明黨」。
若說八九民運只是歷史長河中的小沙石,區倬僖不過是香港社運史上一粒微塵,一屆努力,難再掀起波瀾。「老實說,上學生會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他只求莊期一年「盡做」,在社運寒冬裡問心無愧,迎接不可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