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禪學中,塵世之苦中有種苦名作「五蘊熾盛苦」,說的是人在色、受、想、行、識中慾望過盛,變成執著,內心過度敏感,自我變大,於是心中永遠放滿了自己的想法,生活總以自己打轉,聽不到他者的聲音,自我化成熊熊大火,反過來吞噬了一個人心底的寧靜和快樂。
曾琬淋的五蘊自是沉靜不盛,她在生活中找尋麻雀身影。她說麻雀頂著胖呼呼可愛的模樣任意飛翔,因其常見,人們常對其視而不見,反而使其成為了都市的風景,隱沒在忙碌的生活中,牠們群起生活,平日吱吱喳喳,好不熱鬧,看來總是歡樂無憂。
她說自己真羨慕牠們。
她希望天下萬物如麻雀一樣,雖平凡但快樂。
平日,她在大學做研究工作,課餘教授外國人粵語,不時翻譯有關動物保育的學術文章,花了四年時間寫成了《何以愛物——動物倫理二十講》一書,書中紀錄了她在日常生活中聽到的動保議題疑難,從吃肉談到工廠農業,希望透過迷思釋疑,使動保運動可以再踏前一步。
因為撰書,她讀過Steven Pinker的《The Better Angels of Our Nature》,也在翻看了不少動保學者,如Peter Singer和Tom Regan的著作,深深被以女性主義和關懷理倫角度看待動物倫理的Carol Adams所打動。
她總是想,人們以為動保是以動物利益為主的運動――然而生活在人類本位的世界,那些生在工廠農場、馬戲團、實驗室等地方的動物自然悲慘,但難道大部分人類又真的生活得很好嗎?
「即使在物質豐裕的地方,也有很多人的精神或心靈需要得不到滿足。我認為生存在世上無論是動物還是人類,也總有各自悲慘的地方,我們不需要比較誰比誰更悲慘,重要的是因為身同感受,我們會希望減少世上的悲劇。」她回答道。
容許自己不需站到道德最高地的彈性素食者
和大部份的動保人士不同,她從小沒有太多飼養寵物的經驗,也沒有親近過動物,只試過養魚,後來是小時候隨家人旅行,騎過梅花鹿和大象,在動物園餵過那裡的長頸鹿。
「但我不想說這是跟動物「親近」的經驗,因為這些事可能無意地助長了囚困和虐待野生動物的產業。如果真的要數印象深刻的正面經歷,可能是幾年前我曾在游泳池救起一隻跌入泳池中的蝴蝶。」她微笑道。
她說自己到底相信,人們是大自然的一員,與動物生來自有感通,縱不曾一起生活,但人的深心處自小便與動物有情感聯繫。
「這種情感並不是受父母家人或任何所能回憶到的師長朋輩影響——那是生而為人,我們與動物情感互通的能力,只是許多人在長大過程中把它丟失了。」
小時候,她在街上遇到街上的社區動物,總是幻想長大後可以搬進離島或村屋,把流浪的牠們都帶回家,照顧牠們,為其尋家。
後來識字讀有關蝴蝶的繪本,小小的她又被打動,覺得蝴蝶短短的一生已是個偉大的故事,從蟲卵到變成不討喜的毛蟲,後而再度蛹化,成為美麗的蝴蝶……
長大後,她在日常生活中大幅減少吃肉量,可以的話在家中烹煮以新鮮蔬果、菇類、豆類的菜餚。
許多人認為食素很難,又因為從小到大都有根深柢固的食肉習慣,故不敢展開食素的第一步,她說其實食素比想像中容易:「走進街市總有新鮮的食材可供選擇,市面上又多了植物蛋白仿肉,如新豬肉、未來牛肉等等,比起真豬肉和真牛肉健康環保,更最重要的是不需取動物性命便可得。」
把目光放遠到看不見的工廠式農場動物身上
近年,香港虐待動物事件數目有增無減,即使在法例上的罰款額和刑期作出調整,但許多個案往往都因為難以起訴而撤案或輕判離場。
這令她想起高中的生物課上,老師安排同學每人解剖一隻老鼠和青蛙,這使後來的她百思不得其解:「其實那些知識我們可以透過圖片和模型學習,即便要解剖,其實由老師解剖便已足夠。」老師在課後向同學解釋,說讓同學都有份解剖目的是「希望訓練同學的耐心和謹慎程度,因為𠝹破了器官和沒把腸臟排好是會扣分的」。
「那時我想,原來是『手工藝課』!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直接叫我們製作手工藝來評分,而要用到動物的身體和性命呢?」
她想,一個地方的虐待事件屢屢發生和其教育有必然的關係。
當時學校的生物教育令學生建立了錯誤的觀念,令他們都以為人高於動物,可以借實驗一說隨意奪去其他生物的生命,而不知眾生平等。
「那些品德教育不重視動物倫理,下一代的品德教育缺乏了人對眾生的關懷和同情,又如何談得上完善?」教育的不足,令大部份人習慣將對動物的同理心簡化至生活中有所交集的陪伴動物上,不會深入思考當中的倫理問題。
「我們去大嶼山看到牛,許多人都很興奮,覺得牛很可愛,會想跟牠們合照,但轉個頭去到餐廳,剛剛與牛合照過的人卻會不加思索地吃牛肉——大嶼山的牛和屠場的牛都是一樣的,我們不想那隻與我們合照的牛被宰殺,但完全不介意另一隻牛因我們口腹之慾而被囚困一生,最後被宰殺。這反映出許多人的關懷只能達到自己所能見的動物身上,而不能遠至生活中我們看不見的問題上。」她嘆氣。
把香港當成家 學習愛惜家中的一切
她說,香港的動保問題與城市的文化亦有關係。
香港作為一個城市,一直被人當成搖錢樹來發展,不是人人都有意識香港是家,也是許多動物的棲息地。
這棵搖錢樹繼續被搖下去,有一天葉子將全掉光,生物多樣性也會隨著郊野公園和海洋受到破壞而減少,候鳥不會再飛來,蝴蝶品種也可能越來越少。
她心愛的蝴蝶,她想。
「如果香港人仍然用一種賺錢至上的心態去看,會認為這一切看來沒什麼大不了,也不值得可惜,所以我想這實在取決於人們有沒有一種尊重自然,尊重其他生物生存權的態度。」
她想,在大自然面前,人們都應該有顆謙卑的心,她相信大自然的反噬,「這一切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曾琬淋一步步把書寫成,也在婚後如小時候的夢想一樣,搬到了島上居住。
她迷上了生態豐富的離島,時常離開家門,舉頭便望向藍天,追尋小鳥身影,她聽到各式雀鳥在枝頭歌唱,看到花間的蝴蝶和海上的蟹。
現在,她如麻雀般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