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樂評人張曉舟 「我想做落後的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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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樂評人張曉舟 「我想做落後的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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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對音樂飢渴的時代,我們曾經需要樂評。「但我們現在不需要了。」以中國樂評人身份為人熟悉的張曉舟說。走過翻錄、打口碟的時代,來到音樂資源爆炸的今天,張曉舟說他暫時不再專注樂評,但他卻仍對一種「落後時代」的音樂呈現有所偏執,「中國速度太快,總有人要負責落後。我覺得,我想做落後的那一位。」

來自新世界

張曉舟從事媒體工作多年,他是潮汕人,即使已移居北京多年,他仍說得一口不俗的廣東話。「我大概是中國最早期聽到外國與香港流行音樂的一撮人了。」

潮汕人懂做生意,早年該地的走私也盛行,長於該區的張曉舟,其音樂接受史,可以說是廣大中國聽眾的一個縮影。「我是有文革記憶的一代,我想,這是區分不同世代的主要記憶。另一分水嶺,就是八九了。」

在那封閉的年少時代,有地利的張曉舟,聽過了許多海外的音樂,「我們這一代人,有許多是把某些歌曲聽過了許多遍,卻因為聽翻錄版本的緣故,根本不知道音樂的名字。可能是許多年後,我們偶然聽到那些歌,才會恍然大悟,說原來就是這首歌啊。」

那是個沒有關鍵詞、沒有搜尋引擎的時代。「我們對音樂,有一種飢渴。而聽音樂對我們來說,有其儀式性的意義。」張曉舟說。他手寫下「德沃夏克」這名字,「我不知道香港翻譯作什麼,聽他的交響樂時,我甚至不知道什麼是搖滾音樂,對我來說,他就是搖滾。他那首唱片,我想我聽過數百次了。每天回家我就聽一遍,有時候會聽多遍。」那被張曉舟儀式性地聆聽的,是Dvořák的第9號交響曲。此曲又稱為《New World Symphony》。

在中國速度之下

沒有封閉,又哪有發現新世界的興奮與崇敬?走過翻錄時代,中國音樂聆聽史走進了打孔碟的時代。「起初那些只是被當為垃圾被運往中國的。就如是Mariah Carey的唱碟,印了那麼多,哪有全賣得出去的?於是就在包裝上打了個孔,運到了中國來。誰知道這些垃圾,滿足了我輩文藝青年的胃口。」張曉舟說,打孔碟的時代,由九十年代初至2005、2006年,然後迎來的,就是音樂資源爆炸的時代。

「早期中國的樂評人所以存在,是因為他們有相對多的資源。可能是他們聽過更多的音樂,也可能是他們懂得讀外文,可以接觸到海外的樂評。那時代,就算你懂得翻牆,網上也沒有那麼多資訊給到你的。樂評在那個時代,有它存在的意義。但現在呢?」

張曉舟的行動,反映了他的想法。離開了媒體,放下了樂評寫作,自稱「不稱職的樂評人」的他,現在的工作,是摩登天空的藝術總監。「當然,近年我要出版書籍,都變得困難了。如果要出版,就要作許多修改,那我就想,不如先做別的什麼吧?」

有留意國內獨立音樂圈的,自然聽過摩登天空這廠牌。從音樂發行、藝人管理到音樂演出,摩登天空是國內首屈一指的音樂廠牌,如萬能青年旅店、后海大鯊魚、周雲蓬、宋冬野等內地音樂單位,都在摩登天空旗下。港人較熟悉可能有草莓音樂節,以及他們的簽約音樂人張曼玉。

「我希望可以做多一點行動。剛好這公司可以給到我資源,那我就做了。老實說,如果說是大環境的話,我是悲觀的。但我們還可以做些小事。如果不同族群平常人之間的溝通都斷絕了,我覺得這才可怕。」音樂是溝通的方式,但在他口中「中國速度」的推動下,音樂變得碎片化,「例如我十分欣賞的樂隊五條人,他們的唱片開始有四十多秒的前奏,你知道我按進豆瓣的第一個評論是什麼?前奏太長!」

五條人音樂活潑有力,但卻可能接不上當代對音樂的即食文化。
五條人音樂活潑有力,但卻可能接不上當代對音樂的即食文化。

只好做小事

在這速度將一切輾碎的時代,張曉舟做音樂,做唱片。現在張曉舟負責兩個廠牌,主要在做唱片製作與出版,一個名為BAD HEAD,一個是WORLD MUSIC,前者定位前衛,後者則較傳統,另外他還負責一個藝術機構。

「我相信唱片是藝術品。現在的人可能已經不聽唱片了,大家也民主平等地在網上找到資訊,有年輕人曾對我說,他聽得比我多,我也只好說是是是。」放下樂評,張曉舟卻沒放下唱片。「就如我一位畫漫畫的朋友說,總有人要負責落後,那我就做落後的那一個吧。」

唱片可以繼續存在,可能因為,它能是「不明覺厲」的東西。不明覺厲是內地網絡常用語,指不明白但覺得好厲害的東西。而所謂不明覺厲,背後可以有實質的東西在支撐着。「我之前就買了一張黑膠唱片給我的侄女。那是Pierre Boulez指揮的Ravel作品,其中有一首《Bolero》舞曲。她大學四年級,我以前送過她一些CD,她聽音樂基本是在網上聽的。這張黑膠她是用來擺的,因為她並沒有黑膠機。我讓她先去網上聽拉威爾的《Bolero》。她這一代人,CD還是接觸過或者收藏了幾十張的,但黑膠和磁帶,對他們來說是”不明覺厲”的東西。」

何以厲害?或者因為單曲盛行的時代,唱片可以盛載更完整的概念。「就如我們有支樂隊,叫做6501。你知道6501代表什麼嗎?那是烏魯木齊所有人身份證的最初編號。6501是一支來自新疆的樂隊,我找來了其他地方的攝影師,去到烏魯木齊的人民劇場拍了一系列的黑白照。這其實是那一代烏魯木齊人民聚集連結的地方。而在唱片的最後,會有劇終一詞出現。可能可以再配合攝影的展覽,唱片不只是放了音樂的光碟而已。」

烏魯木齊,這名字來自蒙古語,指「優美的牧場」,但在中國政府的工業化後,景觀早已不如當天。「我覺得,我們許多人,其實都只是受難者而已。大環境我們不能改變,但我希望我的工作,可以讓更多不同族群的人可以連結起來。」張曉舟說。從未知道搖滾,到搖滾可能已死的時代;從封閉,到開放得資訊過度的年代;張曉舟的身份改變,不變的是他的音樂的信仰。音樂可以是實體,所以更易盛載記憶與溫度。在這虛擬世代,張曉舟落後時代,卻又心甘情願。「這可能只是小事,但起碼我可以做到。」他說。「現在大多數的90後是在互聯網上聽音樂長大的,差不多沒有經歷過黑膠、磁帶、CD這樣的階段,沒多少實體唱片的概念,聽音樂甚至大多用手機,頂多是配一對電腦小音箱或藍牙音箱。你可以說這是音樂傳播的民主化,但也可能意味著平庸化,音樂選擇的多樣和易得,反而導致注意力的渙散和聽覺的遲鈍,審美趣味的趨同。但消費主義的發達,也容易導致“物”的復興,對於“物”的佔有欲和收藏欲人皆有之,而這種對“物”的重新重視和膜拜,也可能會帶來聽音樂的某種儀式感,從而獲得深度聆聽的入口。」

張曉舟現在是摩登天空的藝術總監,摩登天空最為人認識的是他們的草莓音樂節。
張曉舟現在是摩登天空的藝術總監,摩登天空最為人認識的是他們的草莓音樂節。
部份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PROFILE

張曉舟,1970年生,中國樂評人,音樂策劃人,現為音樂廠牌摩登天空音樂總監。多年來從事媒體工作,除樂評外,亦有撰寫時評、足球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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