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過去,何謂香港、何謂香港人的爭論,仍然無日無之。政治身份的動盪與掙扎,永遠無法給予確實的說法。王德威於陳國球《香港抒情史》的薦言中寫到:「香港的歷史就是文學史: 百年浮華、欲望、背叛、妥協、和抗爭,只有文學的豐富曲折才能點出歷史的曖昧複雜。」在籠統,被簡化的歷史之外,文學的書寫正正與之相對。由獨立視角,編織出具層次與厚度的人文歷史,在種種轉折之中,尋找身份坐標的線索。在迷霧和困局下,文學落筆之處,既是走過的路徑,也為日常觀照,想像的開托。免於無知無覺,方能免於陷落。
再談文化身份
《香港文學大系》成書,率先要處理價值判斷的問題。香港文化定位、香港人身份、歷史的切入,在今天坊間此起彼落的失焦討論 以前,早有一眾學者於八十年代開始反覆思量:「由八十年代中英談判開始,在回歸前漫長的日子中,香港發生了許多事件,加上八九六四。過程中充滿對未來的焦慮。」《香港文學大系》總主編陳國球憶述,當時中國大 陸也有不少關於香港文學的資料整理,然而錯漏百出。他們意識到香港文學的資料,該由自己整理。「當時香港亦開始進入世界視野,全世界都注目在此。畢竟1997在國際視野中是一個焦點。」
政權移交,一國兩制的特例引起外國關注,香港文學的討論開始在世界視野中提出, 學術界亦思考未來教育是否會有強烈變化,同時體會到過去殖民地一直存有的許多問題。文化身份的思考由是展開。政治身份之外,由文化價值定義出來的身份與空間,需要資料的考據與發掘。然而公共資源缺乏,《香港文學大系》由各大院校的知識分子自行組織,在藝發局批得的少量資助下,一眾編輯無償工作,方於上年完成出版第一系列。
大系的承擔
陳國球解釋,小思、黃繼持、鄭樹森一直有整理年代選、劉以鬯編過小說選、出版社亦有出版作家卷,但來到系統的疏理,則需要更清晰地思考界定與劃分的方向。香港作家與香港文學的重新定義,超越居留年期的考量,一切以作品對一地的價值與影響為準。「人文教育跟土地應該要有關連。離開了土地,東西會變成純知識。知識是可有可無的,只有跟地方與土地連繫,方能進入生活,以至生命歷程。」五十年代香港文學跟中國的區別較明顯,不少人由此出發,但他們認為,「應從香港文化累積和開始有特色時做起。往前追溯後,也發覺對香港理解有所不同。我們發現香港在各種不同的力量中,其實佔什麼位置。香港跟其他地方的關係為何。透過關連性,我們更看見香港的特色。」他形容1949年前的香港,正正因為不能好好切割,與不同地方,如廣州、上海,甚至東南亞來往,再加上對殖民地的思考,從而形成香港的獨特意義,其中包括文化空間與文化作用。從前《中國新文學大系》在抵抗傳統文化的姿態以外,傾向於由文化的複雜性出發,重新發現其中價值的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