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落人》沒有用沉重的角度去探討女傭的角色,以愛民邨做背景,花開花落,實實在在的說一個菲律賓女傭Evelyn照顧下半身癱瘓長者昌榮的故事。《淪落人》成為今年香港亞洲電影節開幕電影,電影節前明周文化邀請工會幹事Victor 與《淪落人》導演陳小娟探討他們眼中的女傭,制度中多少隱藏着香港男女平等的議題。我們習慣「外判」責任,當一位女傭進入一個家庭,照顧者與被照顧者之間,應該超越血緣與膚色的關係。香港有38萬外傭,過肩的一個閃身,也是女傭的掠影。對於女傭,Victor 與陳小娟對於香港的視力抱有懷疑:是我們看不見,還是我們不願看見?(以下對談內容由記者整理。) 場地鳴謝:Eaton HK
超越主僕關係又如何?
Victor 留意到有傳媒報道《淪落人》,形容外傭與僱主有「越軌」行為。「越軌」一詞令Victor感到費解。「香港跟一個外國人拍拖,會形容成『越軌』嗎?為何當僱主與外傭有愛情時(又或超越僱傭關係),會形容成『越軌』呢?」
這個問號拋到導演。陳小娟接波說,向外只提及電影有女傭替僱主洗澡的情節,她冷笑反問記者:不知作為一個照顧者,替僱主洗澡算不算是「越軌」?電影未開播,在傳媒當中窺探出香港人的視點。
陳小娟說,編寫劇本之初,正是因為一個突如其來、卻又是尋常的畫面。一位傷殘人士乘着電動輪椅飛馳,外籍女人站在輪椅後面,看來很逍遙的畫面,引發潛在的不安。「後面的外籍女人與坐輪椅的男人態度親暱,他們在我眼前掠過,有點自在,但一瞬間令我有啲唔舒服。之後自問,就算他倆是僱傭關係,超越僱傭關係有什麼問題呢?」陳小娟說,潛在的歧視意識令她感到愧疚,她自問不是一個「容易歧視人」的人,如果自己有心魔,她認為香港更需要拍這部電影。
Still Human ‧ 一樣有夢
Victor當外傭工會幹事約年半,接觸女傭多了,他發現處理的,其實並非單純的糾紛。「我們做工會,有時別人以為我們都是挑戰僱主,其實不只是這樣,女傭進入一個家庭,變相是親過親人的,當中感情,千絲萬縷。」
陳小娟為選女主角,面試了數百名女傭,深度訪問了兩位愛攝影的女傭。聽聽問問,她發現有些居港十年的女傭回了家鄉,心仍在香港,親人對她們來說有點陌生。在資料搜集當中,陳導演亦訪問了居港菲律賓女士,她發現華人對膚色有不少歧視。一位非外傭、在國際學校教英文的菲籍女人告訴導演,在時裝店試衣服經常被拒,店員理直氣壯對她說:「You cannot pay this」。導演很難想像這是香港,「究竟是香港人看得太窄,還是見得太多外傭?」那時她才發現,香港人一提起菲律賓女人,就只想到一個身份,就是外傭姐姐。
當一個外人,進入一個家庭日子久了,積累的感情很難以「僱傭」關係去說清。Victor認識很多僱主對外傭很好,因為很多工會會員是僱主鼓勵他們加入工會的,對Victor來說,《淪落人》的故事並不誇張。陳小娟構思人物角色時,看到一個台灣真人真事例子。外傭Marya Isma唱藝精湛,是Youtube歌后,外國有人邀請她出碟,因為她與照顧的婆婆感情深厚,最後Marya Isma 忍痛拒絕了做歌手的機會。這些僱傭深厚的關係多的是,陳小娟覺得「關係好的不報道,我們便不知,其實都很普遍」。可是,並不是所有女傭都像《淪落人》Evelyn 如斯幸運。Victor說,最近收到一個個案,一名印尼女傭的文章獲得印尼一項文學奬,僱主卻不批她放假回鄉領獎,她忿而辭職不幹。外傭的夢,在現實世界仍然不容易實踐。
深思女性的既定角色
Victor的父親是傷殘人士,又曾是地盤工人,他說他看《淪落人》時很投入,而中英文戲名,他亦覺得切合角色,甚至是整個香港。陳小娟謂:「外傭其實是一個複雜的議題,因為有性別歧視,才有女外傭來香港。有這種失衡的制度,才解放香港人的手,男女都可以出來工作。女傭的存在,同時又是制度的缺陷。」
陳小娟同時解說命名的原因。「『同是天涯淪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識』。二人遭遇波折,一個因為意外,一個因為工作,同一屋簷下。有觀眾可能認為戲名很墮落,又或者有人聯想到那首『搞gag嘅歌』,或是『有詩意嘅詩句』,兩者其實都配合電影的tone,都可以。『淪落人』不需要是『同一種人』,亦不應執着是『香港人』。」陳小娟說,只想講一個關於人的故事,希望大家接受「大家都是人」這概念,無意說教。
「他們都有權擁有夢想,值得有愛情、朋友、親情。」陳小娟說為電影取名的出發點,都放在人。
陳小娟說,作為香港女性,拍竣《淪落人》更覺得要感激外傭,她這首部長片令她反思:外傭制度,其實是令香港人逃避性別平等的議題。「香港有一個虛假的男女平等,如果有一天,香港中產家庭再負擔不起聘請女傭,我相信女人還是當做家務的角色。法國電影《閃亮人生》都是男傭,不是嗎?這便是香港的性別定型。」Victor 指戲中的姐姐都愛談論一位嫁得好的「外傭神話」Carmen,言談間把她奉為典範,讓人不禁思考女性追求自我之前,仍然要面對一種接近現實的疑惑 ——究竟女人是否要依附男人才成功?這個註腳,當然不止適用於菲律賓外傭。電影後段,那位神一般的Carmen現身,觀眾看到她的成功非關婚姻,情節顯露了導演對此的取態。
最低的信任
預告片中黃秋生飾演的昌榮對好友說:「佢日日咁樣照顧我,我唔信佢,可以信邊個?」戲中僱傭關係說得再漂亮,平日留意外傭羣組的Victor亦十分明白,僱傭相處存在很多爭拗。「僱主Keep起女傭的Passport;僱主或傭工都把對方罪證影低放上網互數;有時僱主當外傭是發洩工具。很多個案都看得出,其實雙方都好孤獨。」陳小娟指,電影沒有刻意做議題倡議,在她的立場,請外傭入屋工作,要有基本的信任,不要當外傭是發洩工具。她希望大家以人性角度看電影,也用人性角度看待家中的傭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