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環文武廟出發，音樂人黃衍仁拿着一部舊式的收音機，帶領三十名參加者走過陡斜的樓梯街。穿過繁囂的鬧市，他們進入恬靜的永利街休憩花園，欣賞賽馬會藝壇新勢力的音樂節目《遊山行－回》(下稱《遊》)。
連續兩個周末，這隊七人樂隊合共上演了八場，各長達四十分鐘的戶外大合奏。他們散佈在花園的不同角落彈起樂器。看似各自為政，卻共同以音樂回應空間內的「雜音」：落葉聲、抽氣扇聲、坑渠水聲、狗吠聲，通通出現在樂章之中。
一場穿越鬧市與寧靜空間的社區音樂之旅，觀眾固然聽得入神，但樓上的鄰居卻不甚高興。
最後一場演出後，住在花園後的中年女士在家中大叫：「好X嘈呀！」除了苦笑，演出者之一的Jabin Law也只好透過咪高峰安撫居民的憤怒：「今日之後，我哋應該唔會再打攪你。但若果你有不滿，歡迎你落嚟話我哋知，我哋好樂意解釋。」
意料之內的投訴
用心的創作屢受投訴，固然令人泄氣，但Jabin Law直言演出前已有心理準備。「喺香港做戶外演出經常收到投訴，其實好無奈。」永利街休憩花園像一幅天然的環迴立體音牆。面向小學校舍，背向高樓住宅，站在花園內拍一下手掌也會聽到長長的回音，音樂聲也自然被加倍放大。Jabin認為居民一時之間接受不到這種聲音，也合情合理。
「我地玩咗七場，六場都有警察到場。有一日，我哋朝早11點試聲，只係好輕力試，已經有警察到。好似大家已經有默契，一聽到音樂就會打電話報警。」收到的投訴也千奇百趣，有的叫樂隊滾去禮賓府演出、有外國人大叫「What’s going on?」、也有街坊指翌日要上班，即使演出只在中午進行，也不希望他們在嘈。
幸好警察只是到場了解，主辦單位亦交出相關牌照文件證明演出是合法，而音量也沒超出康文署要求的分貝指標。演出繼續，但投訴卻成為樂章的一部分。
不習慣生活有音樂
這不是旺角西洋菜南街的炮轟式舊歌演唱。Jabin指《遊》的音樂已算溫和，即使偶然有較澎湃的部分，也旨在回應環境，而非入侵性的音樂。「最初有諗過打鼓用full drum set，但在這個環境實在太嘈，最後選用了非洲鼓djembe。」
作為外來者，走入別人的社區演出，始終要顧及鄰里的感受。「我唔會話大家要體諒我哋，因為藝術是高尚的事。我唔會話：喂，你做咩唔支持本地音樂？這樣又太自私。」相反，這隊七人樂隊卻思考：為何街坊會覺得他們的音樂嘈？「上星期有人裝修，隨時嘈過我地，點解會無人投訴？可能對街坊嚟講，鑽牆已是熟悉的聲音，而我哋嘅聲音並非生活一部分。」
對演出者以言，戶外演出的經驗是無可取替的。「呢次演出真係好正，無論我再做幾多奇怪嘅事，甚至隔幾年後重做，也不會是同一效果。樂手分開企、觀眾隨意坐、街坊繼續生活，感覺好神奇。」
但香港人與音樂人的死結是：戶外演出就是嘈。樂手只能在舞台上演奏，觀眾也只能在台下。為何聽音樂一定要到紅館？為何演出一定要入劇院？總要有人踏出第一步，Jabin笑言《遊》能夠衝擊街坊思維也比原地踏步好。
點解唔肯試新嘢？
音樂人落力演出，主辦機構就是他們的後盾。《遊》的項目經理邱德雯直言，要辦一場戶外演出，背後要準備的文件多不勝數，直至演出完畢前的一刻，也依然提心吊膽，隨時要應付投訴、意外等突發情況。
「每一場戶外演出都要在演出者、公眾及場地之間拎一個平衡。」以《遊》為例，他們預先向警署報告，又向康文署證明音響分貝指數不會超標，也控制了演出時間為45分鐘。即使有街坊落街控拆，工作人員細心解釋活動意義後，活動也完結了。
「最重要是在充分保障之下，令音樂人可以試新嘢。」辛苦準備，換來一場特別的回憶。邱德雯坦言，無論是音樂、舞蹈、戲劇，往後也會繼續做更多「古怪」的演出。今天上環的街坊會投訴，或許幾年後，他們便會主動參與社區藝術活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