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面設計(graphic design)一詞今天已逐步被溝通設計(communication design)所取代。無他,平面設計的真正價值在於「溝通」。無論是運用視覺設計帶來的視覺震撼,還是運用產品設計本身的造型和質感,設計都是設計者與使用者概念交流的藝術。「反送中」抗爭運動在全球廣受矚目,在主流抗爭信息以外,鮮有人看到這運動中的無名英雄─伴隨香港市民覺醒的設計。
綜觀整個抗爭運動脈絡,抗爭設計可以分成四類:第一是遊行中的抗爭信息,第二是協助抗爭信息傳播,以便大眾理解的文宣,第三是加強抗爭者精神面的設計,第四則是抗爭空間的規劃。
「6.9」和「6.16」兩次百萬人大遊行,是震撼全球民主社會的事。身在當中,我觀察到主辦團體對抗爭標語設計的有趣變化。簡單說,「6.9」時我收到不少圖像複雜、字體不清晰的抗爭標語,然而到「6.16」大部分已經變成構圖直接、字體粗大的設計。我認為,遊行除了當下參與者表達訴求外,更重要是大家「化零為整」,成為重力拳頭給政府打下一記當頭棒喝。看眾人拿着同一標語登上各報,統一而有力的視覺產生張力之大,就算中立人士也會為之動容。
減法設計直接溝通
除了有助散佈抗爭氛圍,也有助想法感染更多人轉而支持抗爭。統一而有力的視覺也更方便新聞攝影師集中捕捉示威者的訴求,無論在報章還是電視都更清晰有效率─回想為什麼設計多談簡化、減法,因為「溝通效率」正正是溝通設計的最大本義,這是實際抗爭教導我們的事。更有趣是,端午後香港天氣酷熱,稍厚的抗爭標語紙張也能夠一刻間化成紙扇,為悶熱天氣送風,也是市民智慧的體現。
除了為實際「落場」抗爭者表達訴求,溝通設計另一作用是協助羣眾理解抗爭的真正意義。這次抗爭中最大爭議在於政府對「暫緩」和「撤回」的看法,有些人說暫緩是撤回,有些說不是,由於中文語意並不像英語般清晰,如此討論漸漸令抗爭變得模糊失焦,抗爭者不得不正視語言困惑對同路人帶來的影響。如是者,或許必須有清晰圖像輔助才有助抗爭理念傳播。所以有聰明的抗爭者巧妙運用大眾約定俗成的標示。像以播音機的”Pause”和”Stop”圖示分別代表「暫緩」和「撤回」,清晰易理解。在設計學裏,一般認知是圖像有力,但太多想像空間容易失焦,文字則直接而確實,但對看者有更高的教養要求。要照顧到社會不同需要,圖像和文字結合便是最好做法。
深入剖析暫緩≠撤回
另一方面在「6.16」後,「香港眾志」也分享了他們協助大眾理解「暫緩」和「撤回」資訊設計。但是出發點跟前者不一樣:圖像以時間線的形式指出暫緩和撤回在立法和行政的實際分別,圖像清楚列舉出兩者步驟的不同,簡單說是撤回後日後政府要重推需要重頭再草議,暫緩則隨時可以再進入二讀、三讀程序。然而更諷刺是圖像帶出,除了時間外兩者性質根本沒分別,當權者要再推動惡法也只是時間問題。如此,反映了真普選才是市民最終目標,發人深省。
實際面以外,也有從心靈面入手協助抗爭的設計。在「6.12」中,警方爆出不少辱罵抗爭者的語句,有不少人看到警隊對一般市民,甚至記者如此表現感到痛心和憤怒,對某些人來說,傷害或許比布袋彈和催淚氣體更深。不過無論哲學、心理學還是佛學都教導我們「我思故我在」,你怎樣看世界,世界便長怎樣─一切都是心理反射,簡單說,如果把羞辱、攻擊性的語言暴力,像《少林足球》裏的趙薇,以柔性的力量,將敵方的惡意能量轉化為己用,鼓勵大眾正面、接受、轉化,其實是勇敢的行為,也有助抗爭者心靈變得更強大。不少創作者把那些「金句」用各種各樣的設計手法化成有趣圖案,就像古代部落把敵人的戰衣、武器掛在自己身上,也像二次大戰軍隊都會以戲謔對方的語句寫於坦克炮管以顯示勇氣,做法同出一轍。
步行到抗爭者佔領現場,在被佔領的三維空間內都可以看到不同作品。像把政府總部「政府」二字換成「學生沒有暴動」,變成「學生沒有暴動總部」;各種在香港市區張貼、展示警察暴打市民的街頭藝術品,又或者把警察總部「總部」二字換成「不要開槍」,既幽默,也有效營造佔領氛圍。抗爭者或者沒有既定計劃要佔領哪個場地,卻在佔領後迅速把個別標誌性標記取代、換掉,就像進去新房子後,火速把傢俬和物品搬進新屋,營造親切、同仇敵愾的氣氛。即使抗爭者知道那不會長久,卻有助於令抗爭者留守更安心,規劃空間製造一種「我地盤」的效果,也像標語能振奮士氣、統一精神。
作者簡介
許瀚文(Julius),中文字體設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