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是成就導演想說的故事,成為導演則是完成自己想說的故事。」這番話出自新晉導演陳大利口中,雖說新晉,今年三十六歲的他,在電影圈打滾了十三個年頭,曾任《葉問》系列、《狂舞派》、《西遊記之大鬧天宮》編劇,首次執導筒,拍的不是商業大片,而是今年香港亞洲電影節上映的《黃金花》(下稱《黃》),劇本述說一位基層母親照顧自閉症兼中度智障兒子二十年,發現面對丈夫不忠,決定狠狠復仇。
編劇出身的陳大利首次執導,藉《黃金花》訴說弱勢社羣故事。
屋邨內的基層母親故事
「對於師奶來說,家庭是最重要的,什麼事會令她們崩潰,做出極端行為?就是家庭出現問題。」大利回想四年前,新聞報道有位家庭主婦懷疑丈夫出軌,單人匹馬打劫兩家銀行,一直在心底想拍女人題材的他,開始思索是什麼事情令師奶變得如此強悍,漸漸摸索《黃》的故事脈絡。
師奶劫案只是觸發點,真正埋藏在心底的母親印象卻是來自屋邨一幕,「我在屋邨長大,時常看到一位媽媽拉住智障兒子追巴士,我覺得這畫面很動人,心底覺得值得發掘,電影正是取自此感覺。」
其實母親一直在他心中都是重要存在,回顧初出茅廬,他所拍攝的三部獨立短片:《爸》、《我的愛情日記》和《媽》, 他最滿意的就是《媽》,實驗式的用影像拍母親,「拍片過程中認識自己,我對母親這主題有特別情感,到拍劇情片時也想拍自己熟悉的事,所以想拍一個屋邨的母親,電影就是這樣開始。」不過《黃》的師奶原型已沒有自己母親的影子,多少因為與智障者家庭長時間相處後,從患者家屬身上確立出主角個性。
女主角毛舜筠(右)演飾母親,照顧自閉症兒子多年。
自閉症患者家屬指導演出
大利直言,初時對自閉症家庭沒什麼認識,唯有做大量資料搜集工夫,看相關題材的紀錄片,並透過社工幫忙,輾轉聯絡當中受訪者,花了約一年時間,與這些家庭相處,「飾演母親的Mo姐(毛舜筠)與演兒子的男主角小龍(凌文龍)都經常跟我家訪,與患者父母買餸、食飯,觀察兩代間的相處。」當中有兩組受訪家庭的孩子份屬同學,都是自閉症兼中度智障患者,「其實自閉症與智障經常並存,因為自閉孩子有情緒問題,學習有困難,漸漸跟不上便變成智障。」
的確,很多細節是患者家屬才能明瞭,大利有幸找到余大俠──一位中度智障兼自閉症孩子的父親,以前也是電影工作者,他義不容辭地伴隨大利拍攝,分享照顧者經驗,並提供指導,「很多人以為自閉症患者總是躲在一角不作聲,其實不然,他們有時會非常活躍,想拉也拉不住,所以等過馬路時,父母會牽着他站在欄杆前,慎防他衝出馬路,即使過馬路怎樣牽住手,也有特別手法。又例如患者父母身上有很多抓痕,因為有時患者發作時會猛抓,父母為了平伏他們的情緒,要知道怎樣壓住他們而又不弄傷對方,也需要技巧。」
大利堅持男主角要新演員,最終決定由沒電影演出經驗的舞台劇演員凌文龍擔正。
對於自己首部執導的劇情片,大利在資料搜集的過程中,不斷修改創作方向,「起初我想過以黑色幽默或風格化手法演繹,但愈跟他們相處,我愈感到這故事要以相對嚴肅的手法處理,有責任說出這些家庭面對的問題。」
缺乏政府支援,患者家屬的孤立無援,似曾相識的沉重題材,不禁令人想起講述精神病患者的《一念無明》,本地電影業多了弱勢社羣的題材,他認為這是必然的市場運作,沙士後出現大量合拍片,市場上渴了很久,「近年社會氣氛趨勢,大家都很多話想說,所以會關注被忽略的羣眾,其實是大勢所趨。」
他請毛舜筠、劉美君、呂良偉等知名度高的演員主演,不過男主角則堅持要用新人,「我不想觀眾覺得他在做戲,能真正感受到患者的情緒,幸好最後關頭找到舞台劇演員凌文龍,否則這部劇可能開不成了。」
劇情片與商業片的角力
回想沙田名校畢業後,入讀浸會大學傳理系的電影及電視科,2004年畢業後,做了一年電視台,因緣際會入行為商業片當編劇,他承認當初有份學院派的傲氣,鄙視荷李活商業大片套路,面對以往學到的無法應用在工業製作上,他唯有公餘時間拍攝獨立實驗短片,用他的說法是「平衡心理」。
直至參與《葉問》編劇工作,認識到已故編劇啟蒙恩師司徒錦源,才漸漸開竅,開始欣賞商業電影,「所謂『商業』最緊要就是好睇,戲劇要好睇,我常常都說要『拿實個戲』,即使現在拍電影有多少特效,都是要講戲劇本身。」
呂良偉演患者父親,有別於他以往常演的黑社會角色,大利說難得這次呂哥「落返地」做小市民。
編劇出身的他,對戲劇要求很高,「一般電影只會在開戲前一、兩日夾戲,我則要求開拍前三、四個月已與演員排戲,因為小龍是舞台劇演員出身,他習慣先排戲,而且讓他與Mo姐先認識也是好的。」為了減低拍攝成本,他採用手搖鏡方式拍攝,拍攝時告訴演員別理會鏡頭、走位,他自然會捕捉,企圖將鏡頭放到最輕位置,情緒表達最重要。
經過了與患者長時間相處,他自有一番體會,「其實我覺得智障及自閉症患者,保留了人性最純粹的本質,他們是很直接的,開心就會在人前親媽媽的嘴,從不掩飾,只要你看過他們與父母的相處,就明白父母的確是無條件的愛。」他舉例,有些孩子他們不懂看交通燈號,每一次過馬路都要教,極考驗耐性,而且他們發作時會亂扔東西、抓傷自己,「我接觸的每個家庭的父母,都坦言曾經想過把孩子扔落街,不是因為照顧得辛苦,而是不忍心見子女痛苦,這也是一種愛,當然道德教育我們這是錯的。很多人在街上看見患者,會嫌他們很吵,我只是想觀眾看罷電影會多份同理心,不是sympathy(同情心),而是empathy(同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