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我們允許被撼動的聲音片刻

二◯二二年末，到訪電子音樂之都柏林，戰戰競競走入聞名遐邇的Tresor Club朝聖。走下樓梯，穿越伸手不見五指的通道，柏林朋友拖着我手，問：「Are you ready?」然後我們到達那個惡名昭彰的地窖舞池。數百個舞客憤然踏步，焦灼律動，像要甩掉身上的噬魂的惡鬼，或試圖與之共存共舞。從人羣中湧動匯流的巨大能量幾乎把我們擊潰，於是我們逃至樓上另一舞廳。在那裏，長駐倫敦的日本DJ Object Blue玩了一set夢幻詭秘的實驗Techno，我們如被施術般困在魔陣內，到驚覺應該離場時，已是早上六點。

回港後，開始發掘大大小小的電子音樂派對。派對規模雖比柏林小得多，但我喜歡當中的小眾DIY精神，所閃現的創意與能量，挪用空間所爆發的可能。當許多人說這城市已死，留下來如同被餵蕉，我卻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場景，看見乍現的靈光與能量。有一次，帶同未去過地下派對的朋友參加，還猜想她或會因需要走四十五分鐘山路而咒罵我，誰知她去後卻說：「好正，因為見到好多人好開心咁做一啲好鍾意嘅事。」活出當下時刻的美好的人，是真實又純粹的。

為甚麼我們會因跟一羣不相識的人，一起聽擴大的音樂，一起舞動，而覺感動？陳如珍教授是人類學家，也是我碩士老師。她最近發表的文章《聲音：那些讓我們紮根的片刻》提出「聲音片刻」的概念，形容我們在與他人共享的聲音環境中，「我們允許他者的身體撼動我們、將熱情傳導予我們」，讓個體之間的界線消融，不再「孤獨的共處」。

「允許」一詞讓我撼動了一下，因為「允許」代表我們願意降服於未知的力量，也代表甘願暴露內在黏軟柔弱的部分。那種界線消融的集體感，跟受訪者談過，都教我們想起曾經湧動的年代，因為連結而創建的共同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