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一間館!新世代獅隊 師徒互撐 傳承獅藝熱情 年輕人 X 舞獅 人生怎被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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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藝有人

守住一間館!新世代獅隊 師徒互撐 傳承獅藝熱情 年輕人 X 舞獅 人生怎被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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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二十年,不少原先扎根舊區的武館,都面對加租問題,工廠區成為了它們的安身之所。在葵涌大連排道的一幢工廈裏,就已經進駐了三間龍獅團,其中一家為郭偉康體育總會。該會成員在月前剛剛參與疫情以來首次復辦的「全港公開龍獅藝錦標賽」,才沒休息多久,隨即又為新年的商業表演加強訓練;密密接騷,無他,為了應付武館的日常開支。

每個星期五晚上八時開始,在那幢工廈外的空地,郭偉康都在迎接一個個下班趕過來的徒弟。練習時,他一直從旁提點徒弟們的動作:「你要記住,你係一隻四腳動物,霸咗位後面就冇碇企。」

小小武館,由一班愛獅之人合力支撐起來。
小小武館,由一班愛獅之人合力支撐起來。

獅隊的活躍成員有廿多個,絕大部分都有工作在身,需爭取時間練習;上一隊獅練完,下一隊即匆匆上陣。不少成員臉上略帶疲態,但當他們換上制服,腳踏梅花樁,倦意彷彿全消。練完的、等候練習的大伙人,又擠在那五百呎的工廈單位裏,忙碌地為接踵而來的表演填寫「出獅紙」(向警方申請舞獅許可證);一會,又忙着把一支支鐵樁搬出搬入,不論年資,師兄師弟都自動自覺地打點一切。

郭偉康師承柔功門夏國璋兒子夏德健,夏國璋龍獅團乃本地另一隊歷史雄厚之獅隊。郭偉康在十六歲時當上武術教練,十八歲便已自組獅隊,廿多歲為舞獅歷史著書;舞獅,是其全職事業。他的徒弟徒孫,對獅藝的痴迷,也跟他們的師父一樣,不分你我地,一起支撐着這獅隊。這是一個,關於新一代人,為何熱愛舞獅,協力撐起一個獅團的故事。

舞獅講求獅頭獅尾一前一後的默契,這種默契,亦建基於師兄弟間多年來的深厚情誼。
舞獅講求獅頭獅尾一前一後的默契,這種默契,亦建基於師兄弟間多年來的深厚情誼。

執着功夫底子 不能「冇咗個靈魂」

老一輩學功夫玩舞獅的人,在傳統武館氛圍裏成長,總較老成一點。跟其他八十後相比,郭偉康講話的語氣顯得老氣橫秋,帶點民初劇裏武學高人的氣質。他八歲開始學舞獅,已經不是天台武館林立、功夫熱盛行的那個年代;況且,家族當中,父母和五兄弟姊妹都沒有舞獅、武術背景。他成長的年代,時興的是踩roller或者玩紅白機。

讓他跟舞獅結緣的,竟然是過年。

「以前新年冇依家管得咁嚴,你住鄉村,總會見到有人乒鈴嘭唥攞住隻獅周圍舞,細個自然跟住去睇,睇吓睇吓,就覺得幾得意喎。」令他着迷的,是獅型的多變和可塑性。正式接觸舞獅,是在社區中心參與「國術醒獅興趣班」。他說,他那一代人也是循這途徑開始接觸舞獅的。國術與醒獅,他心裏虎視眈眈的其實是後者,惟當年教功夫的人仍是較傳統的一派,甚至明文規定學舞獅得先學武術,而且對學員的體能要求甚高,什麼紮馬、壓腿,統統都要學。

「你起碼要學夠三套功夫,一年半載才有機會掂吓咋,仲要睇吓你有冇potential喎。」一般來說,身手好、腰馬敏捷者舞獅頭;力量型、馬步穩、身形魁梧者,獅尾也。「如果你唔得嘅,獅頭獅尾唔會輪到你,只可以打鈸。」在當年動輒四五十人上堂、舞獅卻只需要兩三組人的情況下,師兄弟間惟有靠良性競爭爭出線,也造就眾人獅藝日漸進步,「我未夠叻,咁我練熟啲,睇吓下次有冇機會。」

他認為,有功夫底子的舞獅者,都能發揮出較高水準。他續解釋,舞獅雖由武術引伸,但從廣義角度來看,舞獅跟武術是可以分開,現在不少舞獅者都沒有武功底子,「不過狹義嚟講,你要學舞獅,就要學埋佢嘅文化同內涵,我冇可能着住套大戲服,出到嚟淨係識唱唔識擺功架㗎嘛,咁咪冇咗個靈魂囉。」這是他對獅藝的一點執着。

郭偉康在十八歲已經滿師,自設分支授徒。
郭偉康在十八歲已經滿師,自設分支授徒。
武館是他的心血結晶
武館是他的心血結晶

傻勁青年 為舞獅捱出一間武館

升讀中學是一個分水嶺,令不少人放棄自身興趣;相反,郭偉康比以往更投入,在舞獅和武術之間不斷浸淫,後來決定向舞獅方面發展。

十八歲那年,在接受師父的武藝考核後,他正式從武館滿師,並創立受宗派承認之分支,在同輩師兄弟裏算是最年輕當師父的一位。初出茅廬,設館所需的開支對他而言絕對吃不消,經費來自教班和表演活動。雖說是設館,但當時其實還未有館址,通訊地址都是自己的家,「嗰時周圍喺唔同嘅社區會堂教班,開始漸漸凝聚一班徒弟仔,大家一齊去實踐呢個夢想,點樣去籌集多啲錢去營運獅隊。」

九十年代末經濟不景,表演不多,眾人惟有靠客串別的獅隊表演維生,「邊隊唔夠人,我哋就着唔同隊嘅衫,去幫人哋舞,慢慢賺多啲,添置愈嚟愈多嘢,後來再租一個地方,先慢慢有今日。」

跟普遍青年走的路不同,雖說是自立門戶,但靠舞獅糊口,予人不穩定和冷門的感覺。廿三歲那年,某次跟舊同學聚會,發覺坐在身邊的,不是從大學碩士畢業,便是在職場上取得成就,他卻像找不到一個答案,告訴自己過去數年的付出是值得的。「我曾經都有諗過,為乜走去搞呢,出去打份工好過啦。」他曾考慮過讀中醫課程,為將來打算,「但諗諗吓,冇人守住呢啲嘢就冇㗎喇,如果生活唔係太艱苦,尚算可以嘅話,咪繼續去做,這或許是值得做落去的理由。我又唔係一個太需要物質嘅人,反而覺得,做到認為值得做嘅嘢係最重要。」

◯七年,有見本地對舞獅的歷史文化欠缺記載,人們亦不求甚解,因恐怕一些重要資料在人人不聞不問下失傳,郭偉康自資出版著作《說獅》。「我會形容係一腔傻勁。如果依家呢個年紀,未必喇,未必有嗰種勇氣。」不計在資料搜集上花費的時間,他足足用了三個月寫成這部二百多頁的作品,「我唔鍾意拖住嚟寫,我怕我一熄咗團火,就無了期;屋企人直情話我好似閉關咁,鬚根都出埋嚟。」他的著作被獅界中人形容為反映香港舞獅面貌的「參考書」之一,他聽罷帶點尷尬地不斷自謙文筆不佳。倒是好奇,當初沒擔心過會被人評價自己年紀小,一個廿歲花𡃁,未夠資格為這千多年
歷史的文化作代言人?「都係傻勁囉。嗰陣冇諗咁多呀,諗住就算寫得唔好,都起碼叫做有人寫吖。」

每個星期五的舞獅練習,風雨不改地上演……

舞獅體育化 教班工作卻需苦撐

不過,姑勿論舞獅者的獅藝如何精湛,舞龍舞獅總難免被大眾扣上負面標籤。「但我又冇諗咁多喎,冇理人點睇,淨係專注喺自己呢樣興趣上面。」

八、九十年代後,舞獅的大眾形象隨着體育競賽化轉向正面,亦開始演變成現在以興趣班為主的新一代教學模式。郭偉康指,因時代改變,學習者對於學舞獅的追求也不一樣。「現在的人或許會來問,十堂之後我能學曉什麼?廿堂之後可會有證書?卅堂之後能表演跳樁?我哋以前邊有呢啲嘢。」在全城追逐KPI(績效指標)的世代,量化的學習成果比學習過程更為重要。「或者家長都想佢哋參加啲可以攞到分嘅活動,咁舞獅又點樣憑証你學到邊?我哋又冇黑帶白帶嗰啲,冇一個基準喺度。」

雖說現在舞獅形象較以往健康,但他坦言,教班工作的萎縮,讓不少教練入不敷支。早年學校改為全日制授課,原先上下午校各有一組的舞獅班減剩一班;加上近幾年,舞獅和其他體育運動都有同樣遭遇—就是新一代嫌辛苦。

年輕人 X 舞獅 人生怎被改變?

怕吃苦、冇分加,這一輩還會接觸舞獅的人雖然少之又少;不過,還是有人對此愛不釋手。在郭偉康的獅隊裏,亦不乏九十後和千禧後。

身形瘦削的阿浩,今年廿一歲,剛剛從「錦標賽」中摘銀,學了七年。廿四歲的肥周,聽其名便知身形略胖,過去曾以獅尾身份勇奪一八年「錦標賽」冠軍,學了十二年。兩人一瘦一肥,卻不是一個夢幻組合,更常在比賽場上交鋒。但今天,他們仍然坐得埋。肥周說:「師兄弟之間無計佢,就算對方比賽,我坐喺度都會同佢打氣。」

阿浩對獅藝有感覺,原因跟郭偉康有點相似。他小時候在內地長大,祖父經營的鞋廠,每逢新年都會請一隊獅來表演,「阿公見我鍾意睇,索性買個獅頭返嚟同我玩,我做獅子佢打鼓,係我嘅啟蒙。中一揀課外活動時見返舞獅呢樣嘢,就揀咗做第一志願,頭半年學鑼鼓鈸,咪喺屋企搵啲筆呀、筷子呀嚟練。」

肥周是阿浩的同校師兄,同樣在中一那年進了舞獅班;然而,舞獅在當時卻只是一個排第三的選擇,他的第一志願本是園藝,「我其實本身好文靜,哈哈。」誤打誤撞,被編排進舞獅班,頭半年學玩花式舞龍,讓他漸漸對這玩意產生興趣。當時他還是一名重逾二百磅的肥仔,坦言走動起上來較論盡,但因對舞獅的熱愛,惟有勤力一點去減肥。

廿四歲的肥周(左起)與廿一歲的阿浩,是舞獅界裏的後起之秀。
廿四歲的肥周(左起)與廿一歲的阿浩,是舞獅界裏的後起之秀。

做一個更好的人

這位「文靜的肥仔」,自此被舞獅所改變。「我嗰陣時身形好肥嘛,肥仔喺中學都唔會得人鍾意㗎啦,唔使諗住埋堆㗎喇;最慘打機又廢,哈哈,運動又實冇你份。估唔到舞獅包容到我喎。」他慶幸能找到一件令自己專注、帶給自己成就感的事情。

肥周做了別人的師兄後,在外表演時需要指揮場面,更覺自己有了責任感,成熟了不少,由以往重逾二百磅、「好摺」的肥仔,脫胎換骨,成為一個更有自信的人。

「唔知我走咗去學淋花, 依家會係點呢?」

兩人在學習的過程中都花費大量時間練習,克服不少障礙。中學時期,兩人把課後的時間都花在舞獅上,每晚來到這小小的地方練習,直至地鐵開出尾班車前,才意猶未盡地回家。他倆的家人都對此有微言,阿浩的家人甚至對他下了門禁令;肥周笑說,阿浩在隊中有個花名叫「灰姑娘」:「因為佢十二點前就要返屋企喇。」

「因為舞獅俾人感覺負面,屋企人會以為我羣埋啲壞人,佢哋唔明白我做嘅事係為咗乜。」阿浩說,當初家人對他學舞獅反感,直至後來看到他在參加賽場的片段,才知道他着迷的玩意是那一回事。「叫做交出咗成績,佢哋知道我下嘅苦工係冇白費,至少唔係做啲負面嘅嘢先啦。」

比起其他體藝運動不同之處,阿浩有感自己在學習舞獅的過程當中,能學識待人接物,更識「做人」。在獅隊中,他結識到不同界別的人,因師兄弟都是來自不同學校,有的或已投身社會,彼此之間的視野、人生經歷不盡相同,卻能起互相借鏡之用,「係學到人生道理,有人會叮囑你,為你分析,係學校以外嘅嘢。」

是師徒,不是師生

因對舞獅的興趣日增,在學校的課程完結後,他們都不約而同走上武館拜師學藝。肥周的師父是郭偉康的徒弟,按輩份應為其徒孫;而阿浩則是拜郭偉康為師父,是其直屬徒弟。現時,肥周已投身職場,阿浩則仍在就學,但他們都會抽空參與表演,抑或偶爾客串當教練。

從旁觀察他們跟郭偉康之間的互動,當師父的也不是那種「敦起個款」的模樣;徒弟徒孫、師公師父,有講有笑、吵吵鬧鬧,這情景是館內的日常,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既像朋友也像親人。郭偉康十八歲就當別人的師父,年紀其實跟他的徒弟相距不遠,代溝未變鴻溝,彼此想法較接近。

郭偉康說,現在收徒弟,都是從師生關係開始,相處幾年認為適合,才把關係昇華。「依家啲師父想收徒弟,都要俾個徒弟諗吓值
唔值得拜先啦。」

但一旦「昇華」了,師徒還是比師生,多了一份情義。「差好遠。師生嘅話,我係受聘,你有興趣嚟學;如果係師徒,要行拜師禮㗎,點同。」傳統的拜師禮,即是徒弟在師兄弟等人見證下,向師父行三叩首之禮,跪低斟茶,聽聽師父訓話。近年,這些程序已被簡化,大家齊齊整整吃頓飯就好。「儀式都係次要,反而是師徒之間個相處係點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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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師徒關係,或者能從這些拼命練功的日子中呈現—練到肚餓,大伙人一起食飯隊啤;練到通宵達旦,眾人合力把物品收拾,做師父的,逐個車你返屋企。「又或者,當你面對成長的一些關口,都唔好話咩提點,分析吓咁啦,唔好話俾條路你行,俾盞燈你都好。」還有一點,就是師徒關係是恆久的。「有啲人十六歲跟我學嘢,依家卅六歲都仲係跟住我;就算佢有其他工作、家庭,對於個團體,佢哋即使人離,個心都唔會離,要人嘅時候,佢哋都會返嚟。我自己作為別人的徒弟都是一樣,即使分支,仍是同氣連枝,不會斷開。」

這一種武俠式浪漫關係,好像於其他運動上較罕見。阿浩曾加入過學校的田徑和足球隊,卻找不到學舞獅所得到的師徒情,「練完波之後吹多陣水,大家就各散東西,你行嗰邊我行呢邊,好似上完堂之後就好疏離。但喺呢度,大家個關係係緊密嘅。」

「十幾人一齊練,傾吓笑吓,覺得似親人,就算幾忙,大家都會抽時間出嚟聚吓。」曾有一段時間,肥周見師兄弟比見家人還要多。「師兄弟,係有一種互相保護嘅情感喺入邊,有時你話朋友,有事要人幫手,都唔係個個肯幫你。」

幫的意思,是幫忙湊人頭。隨着師兄們因家庭或經濟原因逐漸淡出,獅隊面對成員不足的情況;有時候,連外出表演的人數都不足夠。郭偉康每次在獅隊的WhatsApp羣組裏「嗌救命」招人撐場,肥周總會義不容辭舉手留名。兩年前,他從事銷售行業,因疫情影響收入,便找了一份凌晨的工作幫補,一天工作十八小時。即使他有早晚兩份全職工作在身,每當館裏要人,他都會放棄小睡的空檔回館。很多人都說他愛舞獅,愛得很傻。

「雖然各有各忙,但既然我暫時仍未有家庭或生活的重擔在身,都盡量抽到時間就返嚟啦。」肥周笑笑口說。

運動員生涯的保鮮期不長,所以肥周跟阿浩一樣,且行且珍惜。在這一刻,他們都視舞獅為終身興趣,「最緊要唔好受傷,受傷就冇得玩。」

就是這份傻勁,支撐着這小小的獅隊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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