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角咀馬路旁的一座唐樓,走上數層,便能抵達禤善勤的工作室。陽光從窗外透進,照得滿室明亮。一幅尚未完成的油畫佔了一角,畫中正是我們正身處的空間。他跟我分享,「快要搬走,因此便畫下這裏。」畫裏零落的物件輪廓鋪展了日常的氣息,亦如他一貫疏淡的視角。作品裏捕捉的,都是在生活裏靜靜降臨的事情。
繪畫已然過時?
禤善勤跟黃進曦同樣畢業於中大藝術系。他笑言,首次萌生要當一位藝術家的念頭源自在圖書館裏讀到有關當代藝術的書籍。「覺得很『潮』,因此入讀大學後也想學習這些,例如書裏所看的是如何產生。」不過,入讀後他發現學制上傾向傳統,較少當代藝術裏的裝置或錄像藝術等媒介的學習機會,並且以一種感性的角度教授。他直言喜歡以理性研究方式探索事物,「因此少了一種導入,讓我對裝置或錄像藝術等媒介缺乏熱中。」這引致他很迷失,直到大學二年級時在圖書館內找到七、八十年代英國畫家如 Lucian Freud 與 David Hockney 等人的書籍,他開始思考繪畫。
「英國的繪畫傳統悠久,讓我找到一個對應點。另一方面,我們需要學習國畫,課程名字是 “Chinese Painting”。當時我突然思考,國畫與西畫的 “painting” 整個套路與傳承也不同,而 “painting” 所盛載的意義是截然不同。在這個階段 “painting” 是什麼,仍是值得深思。因此到畢業時,我想繼續深挖這種媒介。這已經能成為我創作的重要問題。」當代藝術走得迅速;相比下繪畫彷彿失去了過去與當下共時的特質。不禁問,繪畫過時了嗎?他認為,所謂繪畫過時,是指它與當下時代的感應不同。「過時指的,亦可能是該種媒介已發展了很多論調,而處於沒有新見的瓶頸。甚至過去亦有 “painting is dead” 的說法,認為不止是瓶頸,更是盡頭。不過我認為這需要視乎我們站在什麼位置。」他說到,這繪畫長久的歷史,其中的核心是將一些抽象的事物以視覺具象化(visualize)。不過,攝影與影像是否已然替代?「形容繪畫已死的人,大概因為認為繪畫已無可發掘的突破點。而其時有一些尚未發掘的媒介,例如攝影或錄像等,隨着技術發展仍未清晰定義。」他直言,如果在這個立場來看,即使繪畫如何創新,也未必能為本已完整的論述添加什麼創見。那作為藝術家,為何仍選擇這種媒介?
與日常無法切離
「不斷有人推進,也有人不斷釐清。例如推進之前與之後的板塊。我關心的,是點與點之間尚未知道的部分。我並非一開始便這樣想,而是在慢慢創作裏,也問自己為何繼續繪畫所回答的。」禤善勤形容,就像古典樂,已有無數的大師演奏過,但仍需要繼續探尋不同的演繹方式。「創作不一定需要創新,也可以是更透明與立體。」就如他的畫作,素淡的筆觸描繪了他所觀察的生活。
他幾乎在每個訪問也複述一次對他啟發巨大的經驗:他教授小孩畫畫時,小孩畫了一隻貓。畫面是一團黑色。他不禁反問,為何在這位小孩的眼中,一團黑就是貓的形象?「創作與我們的生活經驗扣連,我的準則是這樣才能讓作品成立。在繪畫的過程中,有什麼因素讓我們如此描繪?當我畫畫時,有什麼因素讓我如此表達,並能讓人有意識是某樣事物?」他重視繪畫的視覺,這也是繪畫不能缺乏的因素。他提出一個問題:若盲人執起畫筆,在畫布上繪畫,這是否也是「繪畫」?經過多番思量,他認為這不算是繪畫。他認為,若盲人是天生便無法觀看,也無法繪畫其視覺所觀。
如今他沒有再教繪畫,不希望自己的經驗與視覺加諸他人身上。「故事通常被忽略了上半部分。就是那次,我先帶了一頭粉藍大象的玩具給予小孩描摹。後來我想,為什麼會聯想到大象是粉藍色?我們的生活經驗裏,幾近沒有碰見過粉藍色的大象。」繪畫是視覺與日常生活之間的幽微關係。因此他的繪畫是等待事物的出現,並非憑空創造,抽離於生活。
禤善勤算是一位「成功」的年輕畫家,尚在學期間他已被邀請舉行不少展覽,後來亦簽了 Gallery Exit,畢業四年已舉行過數次個展。他也直言,繪畫作為創作媒介,比其他媒介的藝術家或許較容易。容易所指的,是更易於買賣。不過,這也引來副作用。「如今很少深入的評論,大家談繪畫很自然會從其市場價值來討論。」在熱鬧的市場以外,他依舊觀察生活,依舊以不徐不疾的速度繪畫。
PROFILE
禤善勤生於1991年,2013年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長久專注於繪畫,曾在安全口畫廊舉辦個展《平淡亦然》及參與南京四方當代美術館聯展《絕對收藏指南》。